黑下來了,還不見叔惠翠芝回來。一鵬不由得焦急起來,道:〃別是碰見什麼壞人了。〃世鈞道:〃不會的,翠芝也是個老南京了,而且有叔惠跟她在一起,叔惠很機靈的,決不會吃人家的虧。〃嘴裡這樣說著,心裡也有點嘀咕起來。
幸而沒有多大的工夫,叔惠和翠芝也就回來了。大家紛紛向他們責問,世鈞笑道:〃再不
回來,我們這兒就要組織探險隊,燈籠火把上山去找去了!〃文嫻笑道:〃可把一鵬急死啦!上哪兒去了,你們?〃叔惠笑道:〃不是去看和尚太太嗎?沒見著,和尚留我們吃素包子。吃了包子,到掃葉樓去找你們,已經不在那兒了。〃曼楨道:〃你們也是坐黃包車回來的?〃叔惠道:〃是呀,走了好些路也僱不到車,後來好容易才碰見一輛,又讓他去叫了一輛,所以鬧得這樣晚呢。〃
一鵬道:〃那地方本來太冷靜了,我想著別是出了什麼事了。〃叔惠笑道:〃我就猜著你們腦子裡一定會想起'火燒紅蓮寺',當我們掉了陷阱裡去,出不來了。不是說那兒的和尚有家眷嗎,也許把石小姐也留下,組織小家庭了。〃世鈞笑道:〃我倒是也想到這一層,沒敢說,怕一鵬著急。〃大家哈哈笑了起來。
翠芝一直沒開口,只是露出很愉快的樣子。叔惠也好象特別高興似的,看見曼楨坐在火盆旁邊,就向她嚷道:〃喂,你怎麼這樣沒出息,簡直丟我們上海人的臉嚜,走那麼點路就不行了,老早溜回來了!〃翠芝笑道:〃文嫻也不行,走不了幾步就鬧著要歇歇。〃一鵬笑道:〃你們累不累?不累我們待會兒再上哪兒玩去。〃叔惠道:〃上哪兒去呢?我對南京可是完全外行,就知道有個夫子廟,夫子廟有歌女。〃幾個小姐們都笑了。世鈞笑道:〃你橫是小說上看來的吧?〃一鵬笑道:〃那我們就到夫子廟聽清唱去,去見識見識也好。〃叔惠笑道:〃那些歌女漂亮不漂亮?〃一鵬頓了一頓,方才笑道:〃那倒不知道,我也不常去,我對京戲根本有限。〃世鈞笑道:〃一鵬現在是天下第一個正經人,你不知道嗎?〃話雖然是對叔惠說的,卻向翠芝瞟了一眼。不料翠芝冷著臉,就像沒聽見似的。世鈞討了個沒趣,惟有自己怪自己,明知道翠芝是一點幽默感也沒有的,怎麼又忘了,又去跟她開玩笑。
大家說得熱熱鬧鬧的,說吃了飯要去聽戲,後來也沒去成。曼楨因為腳疼,不想再出去了,文嫻也說要早點回去。吃過飯,文嫻和翠芝就坐著一鵬的汽車回去了。他們走了,世鈞和叔惠曼楨又圍爐談了一會,也就睡覺了。
曼楨一個人住著很大的一間房。早上女傭送洗臉水來,順便帶來一瓶雪花膏和一盒半舊的三花牌香粉。曼楨昨天就注意到,沈太太雖然年紀不小了,仍舊收拾得頭光面滑,臉上也不少搽粉,就連大少奶奶是個寡居的人,臉上也搽得雪白的。大概舊式婦女是有這種風氣,年紀輕些的人,當然更不必說了,即使不出門,在家裡坐著,也得塗抹得粉白脂紅,方才顯得吉利而熱鬧。曼楨這一天早上洗過臉,就也多撲了些粉。走出來,正碰見世鈞,曼楨便笑道:〃你看我臉上的粉花不花?〃世鈞笑道:〃花倒不花,好象太白了。〃曼楨忙拿手絹擦了擦,笑道:〃好了些嗎?〃世鈞道:〃還有鼻子上。〃曼楨笑道:〃變成白鼻子了?〃她很仔細的擦了一會,方才到起坐間裡來吃早飯。
沈太太和叔惠已經坐在飯桌上等著他們。曼楨叫了聲〃伯母〃,沈太太笑道:〃顧小姐昨天晚上睡好了吧,冷不冷哪,被窩夠不夠?〃曼楨笑道:〃不冷。〃又笑著向叔惠說:〃我這人真胡塗,今天早上起來,就轉了向了,差點找不到這間屋子。〃叔惠笑道:〃你這叫'新來的人,摸不著門。新來乍到,摸不著鍋灶。'〃這兩句諺語也不知道是不是專指新媳婦說的,也不知是曼楨的心理作用,她立刻臉上一紅,道:〃你又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一套。〃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