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回了房唸經。
白天曾在那外地客商面前露了一面的中年尼姑正歪在榻上,拿根細竹籤挑著牙,抱怨道:“這大報國寺的齋飯聽聞是極美味的,不然我也不會勸師父到這裡來掛單,沒想到庵堂是另行開伙,做的飯菜難吃死了,出門化緣又沒化到好東西,真真倒黴!”
她說話的物件正是那年輕的女尼靜虛,後者眼下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閉目唸經,聽到她的抱怨,沒搭話。
那中年尼姑不滿了:“我正跟你說話呢!擺什麼架子?!”
靜虛唸完一遍經文的最後幾個字,才睜開眼淡淡地道:“師姐,出家人需戒嗔,需清心寡慾。”
中年尼姑翻身而起,冷笑道:“我才是師姐!你在師父跟前才待了幾年?就給我說教起來?!”
靜虛低頭不語。中年尼姑知道她是個溫順沉默的性子,也不再罵,只面帶嘲諷地道:“我知道你今兒心裡不爽快!在街上時,就聽說那橫衝直撞的貴人是柳尚書家的少夫人,平陽顧氏的六小姐!你不也是平陽顧氏的小姐麼?那又如何?!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貴人,錦衣玉食,你卻只能窩在這裡,青燈古佛,吃著難吃的齋飯!死了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靜虛眼皮輕顫,復又重歸平靜,淡淡地道:“那都是前塵往事了,我已忘卻,師姐又何必還記著?”
中年尼姑冷笑:“你倒說得輕巧,天天風餐露宿的,你又三災八難,受罪的是我們!若不是我勸得師父到此掛單,她老人家又認得幾位誠心的官家夫人願意聽幾回佛法,我們早餓死了!你既是出身望族的千金小姐,為何不能給師父和師姐們分憂?!”頓了頓,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頓時轉怒為喜:“是了!方才聽庵裡的人說,那位貴夫人今兒要在大報國寺祈福!你們都是一家的,不如你去跟她說說,讓她多賞我們些香油錢吧?!也是對師父的孝心不是?”
靜虛沉默不語,中年尼姑急了,便上前來催她,她起身避開,轉身出了庵堂,卻沒往前頭寺廟走,只在樹林邊上徘徊。
夜深露重,一陣秋風吹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呵了呵手,偶然抬頭望天,卻發現今日是滿月,月亮又大又圓,明晃晃地掛在天上。她看著看著,忽然落下淚來。
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閒情逸致賞月了,上一回,還是祖母在世時吧?她自幼父母雙亡,是由祖母教養長大的,因無兄弟扶持,在族中不過是個受人忽視的旁枝女兒。祖母去世後,更是沒了依靠。她小心翼翼地,嚴守閨訓,不敢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生怕被人看輕了,但最後的結果卻實在算不上好。
她這輩子做得最大膽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拒絕族長安排的婚姻,毅然出家了吧?雖然出家人的日子十分清苦,她卻覺得輕鬆多了,相比於在那個大家族裡規行矩步的壓抑生活,她寧可忍受飢餓與寒冷,連師姐每日的抱怨挖苦也甘之如飴。
又是一陣冷風吹來,靜虛一個哆嗦,再望向月亮,卻覺得月色變得有些詭異,居然帶了些血色。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正想再看清楚些,卻忽然聽到有腳步聲正急急往這邊來。難道是寺裡的僧人?靜虛忙避到樹後。
然而出現在月色下的,卻是一行三人,兩男一女,其中一名男子穿著護衛服色,正與白日裡見過的騎士相同,而那女子,麗色奪人,不是那位家境富貴、地位顯赫的六堂姐又是誰?
靜虛一陣恍惚,忽而得見故人,她不由得感嘆萬千。六姐一直是平陽顧氏的明珠,從十歲起,便以才貌聞名。她父親在朝中任高官,兄弟又都是出色的才子,昔日一族中的姐妹,再沒有比她更風光的了。
“誰?!”另一名男子忽然出聲,三人的目光遂向靜虛所在的方向掃來。
靜虛一陣心悸,忙走了出來。那男子身上雖是華服,眼中卻滿是唳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