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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下來,他和病友就混熟了。三個病友,一個是年逾花甲的老蔡,在市商委機關食堂當過廚師,晨練時摔跤斷了胳膊;一個是四川來的民工柱子,在建築工地的腳手架上失足掉下來,兩腿骨折;再一個是城郊區藍莊的果農藍福生,黑黑的中年漢子,被人打傷了,一條腿和一隻胳膊、三根肋骨骨折。大家相處還融洽,有話就說。老蔡埋怨惠民社群路況不好,早晚遛彎要格外小心,老人骨頭脆,崴一下就要出大事。柱子則說,現在的工頭簡直就是土皇帝,沒人管,他怎麼說也該是個工傷,可向工頭借醫藥費就像借他的妻子一樣難,沒地方說理。

惟有藍福生態度十分生冷。他瘦得狼見了都落淚,深陷的眼睛像窩著兩團黑冰,寒光畢露。對李子和,他沒有一句同情或安慰的話,偶爾搭上一句,也帶著絲絲涼風。

鼓掌 第二章(3)

李子和主動和他搭訕:“老藍,你一個開果園的,會得罪什麼人呢?什麼人對你下黑手你該心裡明白吧?”

藍福生鼻子裡哼了一聲,沒頭沒腦地說:“我能得罪什麼人?我得罪的是政府!”

他這麼一說,李子和的職業敏感來了,吃力地翹起脖子問:“怎麼回事?打你的人是政府的?”

老蔡在一邊插話道:“藍莊整體動遷,搞了房地產開發。老藍的果園在山坡上,本來不用動遷,可偏偏有個開發商看上了這園子,要弄什麼高爾夫。老藍護著果園不讓動,結果晚上就遭了黑手。”

李子和明白了,藍福生肚子裡的氣生在政府身上不是沒有道理。藍莊整體開發專案的確是政府工程,他聽說過,機關很多人都想到去那裡投資買房。沒想到一個改變農民命運的城市化專案,背後還有這麼些不明不白的事情。他勸藍福生不要賭氣,對政府不要有成見,現在關鍵是要協助公安機關抓住打人的兇手。

藍福生瞪著兩隻眼睛說:“抓住了又能怎樣?人家有錢有勢,路早就鋪平了。我知道該怎麼辦,不就一條命嗎?”

李子和的心頓時揪緊了。他隱約有一種預感,藍福生滿肚子的氣越鼓越大,說不準哪天就會爆,弄不好,這個索馬利亞難民一樣的漢子就會是一枚定時炸彈。李子和發現,藍福生的壞脾氣和醫院總來催討醫藥費有關。他三天兩頭欠費。每次,病房門口總會有五大三粗的護士大聲吆喝:三床,藍福生!又欠費了,催款單!這一聲吆喝之後,藍福生的妻子就會紅著眼睛接過催款單,然後長嘆一口氣。床上的藍福生則冷冷地盯著那張單據,好像它是殺父仇人。掛著吊瓶的時候,他發現,藍福生總在一個本子上寫著什麼。他猜那一定是上訪信。大概是很用力,有時候圓珠筆都能把紙劃破了。因為肋骨骨折,藍福生寫不了幾行字,額頭就要冒汗。他歇一會兒,寫一會兒。轉眼又撕了重來。很多時候,他都默不作聲,對李子和更是有著明顯的敵意。

其實,李子和自己也有解不開的疙瘩。實在忍不住了,他對陪伴的妻子說道:“我越想,就越能肯定,車禍就是有意而為。可是,我李子和死了,這案子能不了了之?他們狗急跳牆,說明他們害怕了。要是沒有問題,他們害怕什麼?”

妻子是社群的家政工人,是個堅信憑勤勞就能改變生活的女人。與同齡女人最大的區別是,她從來不在頭髮上下半點功夫。一年四季,她手指上總離不了飛了毛邊的創可貼。李子和每次撫摩這雙手,總是沉默不語。他知道,這創可貼的位置本該是鉑金戒指。工作辛苦她無所謂,但整天提心吊膽過日子,讓她不無怨言。但李子和每每給她,也給自己打氣說,誰能把我怎麼樣?我就不信天狗真能把日頭給吞了。對李子和的執拗,她有時也會頂撞兩句:“現在人人都奔著錢使勁兒!就你,還在奔著人使勁兒!你這一根筋又不是纜繩,拴個舢板還湊合,還能拴住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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