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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又豈肯寄人籬下;我與您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把所有銀錠都藏一個地窖裡?”南掌櫃何等聰明,聽他一說,覺得有理,雖然捨不得女兒,還是依了他。岳母哭哭啼啼,好像二十里包家鎮,已遠在二千里之外。包純善臨了出門,回身望了眼高出屋簷的那棵棗樹,也驀然湧上一些傷感,似乎看見自己正在樹下赤膊淌汗,啪啪地劈柴!只有棗花一人,歡天喜地,坐在轎中,不住地掀了轎簾,看江堤外極遠處,水天蒼茫,雲帆點點。 。。

第一章 兩全莊(11)

包家鎮還是老樣子,一里三分長,兩排破敗的房屋,簇擁著三五座顫巍巍的舊門樓;飯館冷清,蒼蠅亂飛,總有黑皮、黑牙的閒漢呆呆立在路邊,向著街道出神。偶有大車一輾而過,灰塵撲撲而起,說不出的趾高氣揚。包純善沒有蓋新房,只在一個月前以加倍的銀子,買回了自家的三間茅屋,把屋頂換了青瓦,打出了幾扇窗戶,換了新的傢俱,還壘了一圈院牆。他接了母親回來,母親摸摸這,拍拍那,快活得傷心、落淚。棗花也很滿意,她打得粗,事事都不挑剔,對婆婆也很恭敬,午後伏在窗前讀書,聽後院的風颯颯吹打竹林,就像唐人揮手告別時蕭蕭的馬鳴。丈夫問她,這兒是不是能夠安心?她說:“安心。”丈夫又問她,會不會哪天還學紅拂夜奔?她說:“我腿腳不靈便,夜奔也得你陪我吧。”包純善一笑,才算安下心來。他又找鎮上的金字號木匠鋪用青槓檀打了一塊匾,刻了三個字,掛在院門的門楣上。三個字是:兩全莊

第二天,族裡的老輩子就差了幾撥人來,叫包純善把匾摘了。包純善不理睬。到了晚上,他聽到外邊人聲如潮,開了院門一看,幾百只燈籠、火把將他的院子團團圍住,火焰囂張,發出讓人氣悶的焦煳味。幾個白髮蒼髯的老輩子,他應該叫叔祖、叔公的,在眾人的攙扶下,舉起柺杖指著他面門,顫聲問:“是不是非得去祠堂裡說話?”

包純善反問:“說什麼話?”

“就說說那塊匾。”

“是嫌我寒舍簡陋,不配嗎?”

“非也。是你何德何能!”

棗花不服氣,從丈夫身後鑽出去,要跟他們辯。但包純善一橫手,把老婆攔住了。他說:“好吧,我摘。”他扛來梯子,親手把匾摘了下來。人群發出一陣嘻嘻的笑聲。跨進院門時,他和棗花的背上都捱了扔來的土疙瘩。回身一看,火把映照下,竟是包十三呲牙咧嘴的臉。

“兩全莊”的匾,摘下後掛在了棗花的書房裡。跟匾掛在一面牆上的,是棗花手抄的李頎的詩:四月南風大麥黃,棗花未落桐葉長。

青山朝別暮還見,嘶馬出門思舊鄉。

……棗花敲著匾,青槓檀如金屬錚錚有聲。她恨恨道:“掛了就掛了,看他們怎麼樣!”包純善嘆口氣,撫著她的肩膀勸慰說:“何德何能……說得也不是沒道理。”

包純善本來是要買田的,但他遲遲沒下手。還在回包家鎮贖買祖宅時,他一路上看見稻穗灌漿,粒粒豐實飽滿,掐一支穗子送到嘴裡嚼嚼,有說不出的嫩嫩清甜;縱目四野,無邊無際,青得發黑的稻浪鋪盡了天涯。他就在田埂上傻站了半晌,愣愣地想,我怕是趕上了個百載難得的大豐年?就這麼一想,他就把買田的心收了一收。全家搬入祖宅後,他更不著急,成天在鎮上閒逛,找熟人聊天,喝酒、吃茶,打聽地價、田價、糧價,也請人估一估今秋的收成,但他並不多說什麼。他走得最多的,其實是細而又細、長而又長的田埂,一直走到千萬畝稻田的深處去,走到江漢大平原成了一片的金黃。他拔了一支金黃的稻穗放在掌心裡,稻穗沉甸甸的,在他眼裡有如一捧黃金,捧在掌心裡窸窣地發抖。他喃喃地說,說給自己聽:“真讓我趕上了。”

但當這種黃金鋪滿了所有的田野,種稻谷的農民、販賣稻穀的糧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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