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頁,都寫滿了不同的內容。他是那種極少數明確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的人,一股勁頭就像工蜂總是在奔走忙碌,從不浪費一點時間。
每天早上行軍還沒開始之前,他就已經起身,到前方林帶裡探路。自從營長丟了那個叫什麼指南針的玩意兒,隊伍前進的方向都是靠他來指。看不見日頭沒關係,他摸一摸樹皮粗糙程度,就知道哪邊是東南西北。在找到新的水源之前,只有他不用去忍受那些雨水積窪而成的泥湯,趙平原曾親眼看見過他從土壤深處刨出過跟地瓜一個模樣的植物塊莖,咀嚼時淋漓在嘴邊的汁液似乎一點也不比灌上半壺水差。這個在傳言中為了一頭獐子也能拔槍幹人的蠻苗,私底下卻有著難以想象的細膩。醫護隊那些護士每晚入睡前都會在窩棚門口找到新鮮的艾蒿和薤白,儘管啞巴看她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木頭,但只要條件允許,他總會盡可能地選擇睡在離醫護隊近些的地方。
只有老貓才會幾句再簡單不過的苗語,諸如“吃飯”、“睡覺”、“敵人”等等,還是在不短的相處過程中毛估帶猜的結果。啞巴在絕大多數時候都保持著默默無聞,可以說如今的113團人人都從他這裡得到過好處,但卻很少有誰能反應過來這就是好處——會叫的娃兒才有奶吃,而啞巴從不叫喚。
剛開始時趙平原也覺得跟啞巴一起扛槍放哨,一個幹說話,一個乾瞪眼,確實不是辦法。以前老家那邊的聾啞人“啊巴啊巴”叫喚幾聲打幾個手勢,時間長了總知道是代表什麼意思,但這個假啞巴完全走的是自己的套路,豎拇指對他來說有時候是代表夠狠夠牛逼,有時候卻在提醒附近有一個足夠大的螞蟻窩,走動時要小心了。
慢慢的,趙平原發現用心去看東西,要簡單得多。
深山老林裡毒物眾多,就算那些遍體暗紅的火螞蟻沾上身,都會拼了命地往肉裡拱,單靠著啞巴一人,防是防不過來的。前兩天一名士兵砍山開路,叫只烏黑油亮的大蠍子蟄了,捧著饅頭般的手來找他。啞巴連說帶比劃,一旁的老貓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他是讓那傢伙自己回到被蟄的地方,不出五步就有解藥。那兵就哭喪著臉又走回去,一股腦拔了好些地衣野草,也不分種類,又是吞又是敷,噎得一臉鼻涕眼淚,看得旁人歎為觀止。而沒過多久,那貨的手居然真的消腫沒事了。
老天爺造物公平地很,相生相剋是任誰也顛撲不破的道理。這就跟小日本總有一天會被打回老家一樣,等當兵的血浸滿每寸河山的時候,荼毒自然就解了。
在另一些時候,趙平原卻又弄不懂啞巴。
在找到那條暗河之前,趙平原還常常去給水壺灌黃湯,有一回在泥潭邊上聽見變了調的蛙叫,就撿了根棍在草叢裡撥弄起來,沒過一會果然見條水蛇銜著只肥墩墩的蛤蟆死不鬆口。剛想去用棍子抽,啞巴卻上來攔了一下,語氣兇狠地喝了句什麼,硬推著他要走。
趙平原天生就是要強壓別人一頭的性格,哪受得了這個,抬手就推了啞巴一個趔趄。啞巴愣了愣,似乎有點猶豫值不值得為了這麼個事動手,還沒等他腦子轉過彎來,趙平原已經一腳跺在水蛇七寸上,頭也不回地走了人。
第六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6)
苗語對趙平原來說無異於鳥語,啞巴到底想要表達個什麼意思,他實在是沒那個神通弄明白。都說是啞巴心狠聾子手毒,但這個啞巴又不是真正的啞巴,那條蛇關他鳥事?彆扭了沒多久,趙平原回過頭想想倒也好笑,當個破兵反而倒是把心腸當軟了,那隻蛤蟆又關自己鳥事?
聽到這裡老貓笑得連氣也喘不上來,連聲說:“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蛤蟆死不死關你鳥事?”
“天底下的蛤蟆被蛇咬著都那麼叫,你小時候沒聽過?見了也不救?”趙平原有點尷尬。
“蛇不吃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