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仍是沒動靜。
有人就大著膽子就往裡摸。草房很淺,兩步就摸到後牆上,後牆上一張床,床上三顆人頭,一男一女還有個小孩子。
這人正摸著,就聽哧拉,有人暗中劃火柴點燈,亮光一閃又一閃,就揭開了眼前的黑幕,人的眼就直了。
幾個人正傻乎乎地楞怔著,就聽得那屋裡人開始破口大罵:誰家的野種?半夜三更跑這撒野來!
一群人還在發著楞,就見一把雪亮的菜刀抵到跟前來……
蓮與瞎子名分上的夫妻,過了十幾年,從沒有半點男女私情,一是蓮的小,不諳風情;再是瞎子的義,大多光景竟不當她是女人,只當她是孩子,心疼的分上更多親情。如今蓮跟二孩真正做了夫妻,生了小閨女,她那顆女人心才一點點透亮了,才去想瞎子這多年,一個寡漢男人,守著一個早就“嫁”了他的女子,那日子咋過的?一個人時,私底下就發願:這輩子二孩活一天,她蓮就是他二孩的人,倘若二孩有個三長兩短,她為妻為女再不能有別人——她早該就是那瞎子的人。
那晚在集上聽戲之後,沒幾天,莊上就來了陽集上的乾孃,乾孃一來就找到蓮的家。
蓮那天正抱著孩了坐在當院曬太陽,春天說來就來了,正晌午的大太陽底下,人有點要睡的樣子。一忽兒,蓮就見瞎子走過來,說,蓮,你不想我我可是想你哩。蓮正要說什麼,一抬頭,就見乾孃走過來,蓮趕忙站起來,乾孃,你咋這會兒來了?
乾孃穿一身青灰布衣服,利利索索的樣子,秀氣的一對小腳蹬一雙尖口黑布鞋,雪白的千層底,鞋幫上竟是不沾一點泥土,就像那人不是走來,而是一路飄來的。
乾孃沉著臉,劈頭就說,妮子,快跟我回去吧,回去看看你那瞎子大。
蓮說,乾孃,走這遠的路,你坐下先歇歇。
乾孃也不看她,只說,妮子,我也不怕你生氣,那天聽戲時我就叫你回去看看你大,你可好,到現在還是沒有影,你大要死了你知道不?
我正說這一半天就回集上瞧瞧他哩。
幾個一半天了?妮子啊,也不是我說你,你想想,這世上你還有啥人吶!
蓮一聽這話,淚就出來了,乾孃,你看我這啥命……
你就知道你命苦,咋不想想你大,他一輩子容易的?這會兒病得有口氣沒口氣的,如若一口氣上不來,伸腿走了,連最後一面都見不上,你就不覺愧得慌?
其實蓮心裡早就慌慌的,一天到晚像是長了草。
過去少則三五天,多則七八天,瞎子必是要來她這村前村後繞一圈的。這節子村裡村外都靜著,死了一樣,乾孃這一說,才知那竹板聲不少日子沒聽到了。
瞎子得的傷寒病。
自從蓮出嫁之後,瞎子便不到蓮的莊上來。他知道蓮不想見他的人,卻斷不了要聽他的竹板響,就像他不能去見蓮,卻斷不了要到蓮的近處走走一樣,哪怕遠遠的聽到她家的雞叫狗咬,聞到她房上的炊煙院裡的乾草味兒。然而眼下,他獨自躺在那兩間茅屋裡,已是半昏,叫半天也不能應的光景。
蓮二話不說,抱著孩子就到集上請大夫,號脈抓藥。
以後的幾天,她衣不解帶地煎藥喂藥,湯水侍候,總算把瞎子從閻老爺那裡又找回來。
那是上早上,瞎子醒過來。瞎子醒過來叫了一聲蓮,沒承想蓮就應了。一聽到蓮說話,瞎子嚯地坐起來!那光景差點就把蓮嚇死,說大,你咋啦?瞎子嗚地就哭了,蓮吶,是你麼?我約摸再見不著你了。
瞎子說了這句話,兀自默默流淚,眼淚順著他的眼角額頭往下直流,額頭上的白頭髮,一蓬草一般,被淚水濡溼了。蓮默默地看著,也不去替他擦淚,只是看著。自從那年蓮同瞎子絕了情,父女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