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那頭傳來一溜腳步聲,他轉過頭看,曹春盎託著紅漆托盤,上面擱著一隻盅,近前呵腰道:“乾爹一天沒吃東西了,兒子叫人燉了鹿尾湯來,您喝些兒,免得身子撐不住。”邊說邊揭開蓋子往前遞,“娘娘出了這樣的事兒,如今吃食裡都下銀針試毒。真是沒想到的,南苑王也不怕惹上一身臊。畢竟是他的地界兒,娘娘要是遇了害,皇上不問罪麼?州府固然失職,他可是大頭,幹這樣的缺德買賣,也不知道是什麼想頭。”
他接過盅慢慢喝了口,到底還是撂下了,掖掖嘴道:“我先頭腦子亂,沒想起來,你傳話給幾個千戶,想法子把宇文良時的兒子弄回來。他能禍害娘娘,我一樣能折磨他兒子。他想讓我痛失所愛,我就讓他斷子絕孫!”曹春盎大約是聽見那句痛失所愛了,嘴張得能塞下兩個雞蛋。他輕飄飄瞥了他一眼,“別愕著,辦差去吧!”
天漸暗,簷下掛上了“氣死風”,他背手站著,開始琢磨是否該藉著這回的事件往紫禁城裡遞話。解了毒,身子虛弱分辨不出,如果趁這當口說染了病,是不是個好時機?
正盤算,裡頭彤雲出來叫了聲,說時候差不多了,該出浴了。他踅身進去看,她泡得熱氣騰騰模樣,不像之前那麼蒼白,很有些面含桃花的況味。然而放進去容易,要提溜出來難。隔著木桶不好借力,手也無處安放,於是似有意又似無心的,按在了那綿軟的胸脯上。他心頭猛然跳得厲害,好在她還沒醒,否則少不得鬧,說他藉機佔她便宜。
又是巴巴兒守一夜,不過方濟同的話很靠得住,將近五更的時候果然聽見她低低長吟,他一個激靈湊過去看,她睜開了眼,大著舌頭說渴。那一刻他真高興得要縱起來,手忙腳亂沏茶喂她,撫她的臉,撫她的手,顫聲道:“老天保佑,總算醒了!這會子覺得怎麼樣?還疼麼?”
她定著兩眼,搖搖頭,說不出話,只有豆大的淚水滾滾落下來。他心裡痛得刀絞似的,把她抱在懷裡溫聲安慰:“好了,都過去了。你命真大,兩回全讓我遇上,我是你的福星呵!”
她想抬手,略微動了下,又無力地搭在一旁。窗外晨曦微露,他乾脆把她負在背上。屋子裡還暗著,便在一片迷濛裡繞室行走。她軟軟枕在他肩頭,他轉過臉能觸到她的前額。彷彿在海面上漂流了幾天,終於看到岸,滿心說不出的感激和慶幸。他把哽咽吞下去,勉強穩著聲氣兒道:“大夫說了,不能一直躺著,得顛騰,讓五臟活動起來。你不能走,我揹著你,你別使勁兒,靠著我就成。”
她嗯了是,說不了太複雜的話,只道:“你累。”
鼻子裡盈滿涕淚的酸楚,他緊了緊手臂說:“我不累,只要你好起來,就是揹著走一輩子我也願意。”
音樓腦子還是混沌的,聽見他的話,轉過臉親他的耳朵,咻咻的呼吸噴在他耳廓上,像只迷走的小獸。
他笑起來,步子更堅定了。漸漸天亮,漸漸日上三竿,雨後的天幕像杭綢織就的錦緞,間或飄來一兩朵白雲,有種落花流水式的輕輕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