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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抽醒了。棗花是很少隨父母進廟子燒香的,此刻她發了狠,要把武昌城百八十座大小廟子都拜完。

她去的第一座廟是破山寺。破山寺並不是名剎,格局還有些逼窄,但倚山臨江,殿宇古舊,自有一種巍巍懾人的氣象,這是棗花做姑娘時,唯一曾去燒香許願的地方。那一回她才十五歲,掠過破山寺的飛簷,望見江漢交匯處的浩浩湯湯,不禁眼噙淚花,吟誦起“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現在是風雪迷漫,棗花裹緊斗篷,柱了柺杖跨入山門,只覺得眼前發暈,那遠處的水天浩蕩,已是一片白茫茫,什麼也看不見。佛堂內一個老僧在打瞌睡,兩隻蠟燭在佛腳映出了兩團紅暈來,兩個男人背對棗花,正向慈顏微笑的佛恭敬地磕頭。他們磕頭完了,棗花過去跪在蒲團上,雖然頭上即佛,卻覺得萬般無助,我心無佛,佛為什麼要來助我?!她記不得喃喃地說了多少乞求話,磕了多少頭,磕得沒了氣力了,才撐起來轉身走。

這一轉,卻讓她愣住了:那兩個男人正站在那兒,定定地看著她。

兩個男人是日本人,穿著藍格子的斜紋和服,趿著木屐,年長的一個對棗花說:“夫人,我們願意為令尊盡一點力。”

他倆是兄弟,平岡信、平岡公威,十年前從橫須賀上船,前往荷蘭鹿特丹大學學醫,八年後取得醫學學位。他們的父親,一個末代幕府將軍的家臣,寫信要他們歸國途中取道中國,沿長江、黃河考察,眼見耳聞,都要備細成文。兄弟倆謹奉父命,在廣州登陸,隨後即進入中國內地行醫。他們自小由父親親督,誦讀《左傳》、《史記》、唐詩、傳奇、《三國》、《水滸》等等,對中國文史、山川早就熟稔於心,當棗花在破山寺與他們邂逅時,他們來華已過一年了,中國話說得也有八分的通順。

棗花並不信任平岡兄弟,又但願佛堂偶遇即是有緣,何不試試呢?

當平岡信把聽診器放到南掌櫃僵硬的胸上時,這一小塊鐵的冰冷,讓它突然抽搐了一下!平岡信躬身聆聽著這具軀體上發出的微弱之音。棗花發愣地看著他的嘴,等待他說話。但他沒有說什麼,而是取出一隻玻璃管,插上一根長長的針,吸滿淡黃的汁液,向平岡公威做了個手勢。平岡公威把南掌櫃翻了一個身,扒下他的褲子,平岡信舉起針頭就朝他的屁股紮下去——棗花揪心地###了一聲,她大哥一把就朝針管抓過去。他的手被平岡公威的手抓住了。他使勁掙了幾掙,但平岡公威的手鐵鉗般有力,他一點也沒法動彈。於是,他就喘著粗氣從黑嘴裡呸了一口,又酸又臭的唾沫星子掛了平岡信一臉。平岡信視若無睹,平靜地把一管藥水推進南掌櫃幹縮的肉中。隨後,他取出幾片白藥片攤在掌心,倒進棗花的手裡。他說,老先生沒有大礙的,他們明天還會來看看。棗花木木地說著:“謝謝,謝謝。”

第二章 鬼子(6)

她大哥的煙癮發作了,手被平岡公威攥著,渾身哆嗦,後來就蜷到了地上去。但平岡公威一提,就像提一張皮似的把他提了起來,放在床腳跟。

當晚,南掌櫃睜了眼睛,還喝了小半碗米湯。

七、八天後,兩頂小轎從兩全莊抬出來,包純善在前,滿月摟著望兒在後,在霏霏雨雪中,來到了茂源號錢莊。之前,包純善去北京泡了一個多月,跟醇親王府的人接上了關係。朝廷任命醇親王總理海軍事務,雖然海軍還等於是紙上的艦隊,他卻已經找到了可以插上一手的地方,這依然是裝備和給養。包純善南歸途中,過黃河渡時,看著雪花中醬湯般的河水、兩岸蕭索的村野,又想起海軍來,他能聽到自己心口嘭嘭地跳。他是見過洋人鐵甲重炮的戰艦的,那真有一種駭人的力量!倘若大清有這一支海軍,何至於英法區區幾隻兵艦就敢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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