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慕容長史提醒……」謝清平話至一半,對上裴莊若散去大半希冀的雙眸,面上神色不由又浮了兩分愧意,卻也不過轉瞬便斂了乾淨,只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舍妹宿疾纏身,這些年勞你照顧著淑兒。萬業寺中亦是你多番前往陪伴家母。毓白記在心中。」
「毓白」二字脫口,裴莊若原本跌下的心又提起,不由雙眼濕染,只盯著那盅內澄碧茶湯,「毓……謝相不棄,暑天盛熱,可多飲些。」
謝清平頷首,未再言語,只往案前移了半步。
無聲勝有聲,落在裴莊若眼中,是她今日還禮的清湯靜水中,兩人靠近的面龐。
二人蓮步姍姍離去,謝清平目送片刻重新坐下,修長骨指扣在桌面,極小的震動,原本茶湯層層漣漪盪開,鏡面碎千片。
然一抬首,對上慶檀堂臨窗那雙明光流轉的杏眼,便又是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
「叔父!」尚且站著的少年拱手見禮。
「坐吧。」謝清平也沒抬頭,只翻開書冊,查閱他的功課,片刻方道,「文武你都學得很好。師傅教得用心,你亦是努力。」
「三位師傅都是叔父費心請來的,明初不敢辜負。」
「布子,我們手談一局。」謝清平合上書本,置在一側。
「叔父竟是連棋藝都要考嗎?」謝晗鋪開棋盤,執黑子落下。
謝清平未再說話,只隨落白子。開局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謝晗便現出頹勢。謝清平斟了盞茶啜飲,往長廊倚了倚,「不急,慢慢想。」
謝晗垂首冥想。
謝清平看著他,想起自己的兄長謝清安。
前世,西羌反境時,戰場上謝清安為他擋去一支流箭,謝清安戰死,臨終之際讓他撫養謝晗。他便將謝晗與殷夜一同教養著。
而今生,雖然很多事已經被他改變,然依舊有些事非他能控制。譬如建昌二十年,他的父親謝戎柏依舊死於舊疾。西羌依舊反境,而他的兄長依舊獻身沙場,死前仍舊託孤於他。
只是他未再親身教導,那場春日宴,他亦中毒至深,苟延殘喘至今。他將為數不多的精力全部給了殷夜,於謝晗,則請了其他大儒教輔。
謝晗落下一子,吞掉謝清平五顆白子。
謝清平給他倒了盞茶推過去,「可要重新落子?」
「落子無悔,明初認輸。」謝晗已經看清端倪,自己因小失大,那五顆白子純屬陷阱,此刻已是死局。
「輸了手藝,未輸棋德。」謝清平贊一聲,又嘆一聲,「陛下要大婚了,皇夫位上人,首先便是品行,其次再談情愛。也或者無情愛可言。」
「明初會照顧好久……照顧好陛下,後宮前朝皆會盡臣子職責。不會辜負她,亦不會辜負叔父多年栽培。」
「喜歡她嗎?」謝清平垂眸問道。
「喜歡!」少年眼角含上了羞澀,只坐直身子,「不瞞舅父,當年司徒府一面驚鴻,明初就想待久久長大,求娶她為妻。只是不想後來,她竟登了帝位,便不敢再做妄想。」
求娶她為妻。
從前生將死之際,到今生記憶重現之時,便是他一生最奢望最無望的渴求。
今生,他重生在十六歲入隆北任雲州刺史的時候。
因他身上留著天家慕容氏和百年士族謝氏兩脈交融的至尊血液,隆北當地大多寒門出身的官員對他都沒有多少好感,認為他不過是天子派去監察他們的鷹爪,甚至在給他的接風宴上,瞞著他的姐夫睿成王下毒行刺。幸得他長姐謝清寧以身相護,救他性命。
他受傷昏迷了三日,醒後正值九月九,滿頭黃花茱萸日。
他對這個日子記得格外清晰,因為是她的生辰。
「三公子醒了!」司香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