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還得添煤,何況演了幾個小時悲劇,哭喊得筋疲力盡的演員呢。所以當何佔鰲一來相請的時候(葛明禮沒有露面,他在幕後),便很痛快地答應了。
何佔鰲沒有說明宴會的規模,連都有誰參加也沒詳細說明,不知是怕把演員嚇跑了,還是出於警衛上的需要?他只是說俱樂部的日滿同寅,熱情地邀請大家吃頓晚餐。為了表示這熱情的邀請,俱樂部裡來了幾十個招待人員,就像打籃球運用“人盯人”的戰術一樣,每一個客人身旁都有一至兩名招待人員,不同的是這些招待人員都笑臉相迎,禮儀周到,十分客氣。尤其是陪著走在前面的編劇、導演和主要演員的人,更是彬彬有禮,恭身相讓。使得個別想不參加這晚宴的人也無法脫身了。譬如塞上蕭,從送走盧家母女以後,他也想告訴柳絮影,二人一同走掉。但是閉幕以前柳絮影一直在臺上,幕一落,她又忙著卸裝換衣服。等柳絮影忙完了,還沒等他靠上前去,以何佔鰲為首的幾十人一窩蜂似的擁進了後臺,他和柳絮影登時都被裹進這股“熱流”之中了。他一看這情形,根本無法脫身,也無法告訴柳絮影,只好聽之任之了。
當這一行人走到宴會廳前邊的時候,站在門旁的兩名白衣侍者譁一下同時拉開了兩扇屋門,這時他們才看清在那華燈高照,燈火輝煌的大廳裡,擺著十幾張圓形餐桌,餐桌旁邊站著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胖胖瘦瘦,高高低低的一大群人,這些人穿得五光十色,使人看著眼花絛亂,男人中有挎戰刀穿黃呢子制服的日本軍人;有挎洋刀戴大肩章的偽滿警官;有戴大蓋帽揹著十字花武裝帶的漢奸軍官(偽滿初期的偽軍人制服仍保留著舊中國軍人著裝的特點);有穿著圓領寬袖和服的日本老頭;有一身長袍馬褂的漢奸士紳;有西服革履油頭粉面的年輕闊少……女人更是濃妝豔抹,紅紅綠綠,雲鬢花搖,鉛黛朱唇。日本女人穿的寬大和服和中國婦女緊裹住腰身的旗袍構成了鮮明對比;西方的布拉吉和東洋式的衣裙交相輝映。色彩都是那麼鮮豔,質地都是那麼貴重,表現出來的卻是那麼庸俗和矯飾。如果在這一群俗物中果真出現了盧淑娟那樣純淨的姑娘的話,真會像夜明珠一樣大放異彩了。
且慢,和盧淑娟一樣的姑娘已經走進來了,她就是柳絮影。她今天穿著盧淑娟送給她那件|乳白色凡立了旗袍,腳下還是那雙白色高跟鞋,頭上插一枝從舞臺上帶下來的六月雪。這一身樸素淡雅的打扮,再加上她那明眸皓齒的俊俏臉龐,亭亭玉立的窈窕身段,真像在一片狗尾巴花中開放出一株婀娜多姿的玉蘭,讓人看著耳目一新,好像屋裡又增加了百十度的燈光。於是所有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向她集中過來,隨著那目光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柳絮影和她的同行們(塞上蕭等個別人除外),誰也沒想到在那兩扇屋門後邊竟然擺著這樣一個使人震驚的場面,那老老少少,奇形怪狀的都是些什麼人?他們為什麼鼓掌?是為藝術還是為別的……你聽,吹奏樂隊又奏起了日本有名的《愛馬進行曲》。樂隊擺在宴會廳裡面的高臺上,二十幾名白俄吹鼓手穿著紅紅綠綠的演奏服,高擎著閃光耀眼的銅管樂器,大吹大擂起來。在樂隊兩旁,分別排列著十幾名日本歌伎和中國歌女……
面對著這場面,柳絮影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看身旁的塞上蕭,悄聲說了一句:“怎麼辦?”
塞上蕭悄聲說了八個字:“隨機應變,不亢不卑。”
這時,何佔鰲領著招待人員開始讓座了。首先把柳絮影讓上了第一桌,塞上蕭和導演讓上第二桌,何一萍、謝捷爾斯克、劉別玉蘭、劉勃等人,都依次被讓上了各桌。桌子是按吃中餐的格局擺的,圓桌面上都鋪著暗花白檯布。每桌十個人,總共十二桌,一百二十人。其中劇團演職員加一起才二十三個人,按平均分配每桌兩人還缺一個,所以柳絮影就一個人上了第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