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霧裡露出那人蒼白的臉。
燕驚塵。
蛟王最後那一卷,鋼鐵之力千鈞,卷斷了他全身的骨骼,他早該在剎那間死去。
然而他竟然沒有死,只是定定的看著霍然回首的孟扶搖,慘白唇角猶露一絲笑意。
他看見那女子霍然回首,如同對待雲痕不肯放棄一般再次撲來。
他看見那女手掙脫眾人舉起長刀試圖釘住那尾巴,釘不住竟然棄刀用手拖,竟然想用自己的力氣和這巨獸拔河,將他從即將沒入的永恆黑暗中拔回來。
他看見那女子從玄元山上翠綠濃蔭之中回首,對他一笑粲然,目光晶亮照耀這灰暗天地。
他看見那女子和他一起坐在玄元后山的崖邊,在清風明月之中晃著腿,悄悄塞給他一包自己做的開花豆。
他看見玄元派練武場他試圖好好給她補習劍法內功,她卻抬頭對他裝傻的笑啊笑。
他看見那女子大雨傾盆一個頭磕在泥濘之中,抬起頭來時對他伸出的手,露出溫暖的眼神。
那溫暖的眼神……曾以為此生再不復有,在他負她而去,在他陷入泥潭,在他下手擄掠她之後,今生今世再無緣再見。
不想竟還能最後相伴這無風無浪的一程。
不想竟還能最後看見她對他無拘無束忘卻一切前塵的純淨笑容。
不想竟還能看見她為他再度轉身,沒有任何歧視的願意為他拼命一回。
真好。
這樣的結束真好。
二十餘年光陰傾瀉,都化作今夜深海之下細沙如雪,填滿一生裡寂寞潮來潮往的空城,空城中燈光從此熄滅。
遇見你那一日,大雨綿綿不絕,原來不過是為了寫人生裡最後的讖言,雨中見你,水中離別,看你笑如明花,於我永恆之中永不凋謝。
燕驚塵亦在笑,唇邊深紅開謝,朵朵綻放生命裡最後的豔烈。
世人眼底金堂玉馬完美無缺,抵不了命運深處永不可彌補的破碎,然而人生的末了,冥冥用另一種方式將心願縫合——一生裡,原來不過只是為了最後這半年。
而最後的相遇,他完滿,也贖罪。
很好……很好。
視線朦朧,漸漸將看不清她,看不清她為他的生命最後做的掙扎。
而四周如此寒冷,像冬夜裡嘶吼的風從破裂的窗紙從刺進來,砭骨撕裂。
不知道哪裡,突然亮起一盞搖曳的燈光,冷而白,像是靈魂的顏色。
有紅衣燦爛的女子,從深海之底的光明裡冉冉走來,衣袂飄蕩步履輕盈,掌心珠光明滅,飄搖卻不斷絕。
裴緩。
用幸福和終身為他抵擋流言,用驕傲而濃烈的愛來困住他的,他的妻。
他最後的視野裡,是那豔麗高傲如前的女子,微微向他俯下身來。
聽見她道:
“我來接你。”
……
天地間轟然一聲大動。
蛟王終於奔向了它的死亡之所,擠進了出生之地的溫暖和潮溼,如同尋見宿命的根,首尾相連,進入生命的永恆。
怎般開始,怎般結束。
智慧類生物,和人類往往有著同樣的執著。
孟扶搖痴痴的被姚迅馬老爹和海寇們拖上去。
最後關頭他們全部下來了,然而那獸兇性爆發,他們的武功連線近都不可能。
孟扶搖在燕驚塵被拖進去之前一直試圖掙扎救回他,她心中明知給那東西一絞,大羅金仙也不可能活,然而她依舊不願意他從此被拖入那海下深洞,在碎石和蛟身擠壓下屍骨無存,永遠墮入黑暗的海底深淵。
那不該是他的結局,這個因為錯過她而錯了一生的男子,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