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裡如此叫著,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向佛案邊走去,急急伸手解開韁繩,卻又停下,喃喃道:“發什麼傻氣呢,你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裡,你怎麼去找呢?找到了,你要怎麼樣呢?他又能怎麼樣呢?再說,他……他不過也就是一時衝動,逢場作戲……”
說著說著,放在馬鞍上的手慢慢縮了回來,楊么失魂落魄地走到門邊,背靠廟門,慢慢滑坐在地上,茫然看著漫天的飛雪,將頭縮到胳膊裡,臉埋在膝蓋上,輕輕地叫著:“楊嶽!楊嶽!楊嶽!”
這樣反反覆覆地叫著,痛苦、矛盾又渴望的嗚咽在雪夜裡只打了個旋,連門都出不了,便消失了。
楊么凍得有些麻木,喉嚨已是叫得發乾,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只把那兩個字在嘴邊輕念,忽然一領長毛斗篷落了下來,輕輕罩在楊么的身上,熟悉溫暖的氣息瞬間包圍了楊么,她怔怔地抬起頭,看著退到三步外的楊嶽,只見他臉上似是極喜,又似極憂,變幻不定,卻終是平靜下來,輕輕說道:“么妹,你叫我麼?”
兩人久久互相凝視,楊么慢慢站起來,便要跨出門向他走去,卻聽得楊嶽一聲斷喝:“么妹,你不要動!就站在那!”話聲裡帶著無盡的痛苦。
楊么原本飄飄蕩蕩如在夢中,此時一驚,震醒了過來,看見楊嶽去而復返,心裡又喜又憂,卻忽然明白了楊嶽眼中的神色,卻是與她一般的心思,既喜兩情相悅,又憂此情不容於世,不得善終。
想到了此處,楊么終是有些振奮,啞得嗓子困惑道:“怎麼了?”楊嶽凝望著楊么尤有淚痕的臉,手伸到她的面前要替她拭淚,卻又頓在了半空,楊么愣了一下,伸出手去要握他的手,卻不料楊嶽閃電般收回了手!
“怎麼了?”楊么生氣道,卻在楊嶽喜憂參半的眼睛裡,看到了埋藏著的深深恐懼!楊么一驚,慢慢收回了被他晾在半空中的手,面容轉哀,退後了三步。
此時,兩人在門檻邊,一裡一外,各距三步,遙遙相看。楊么吞了吞口水,潤了潤嗓子,勉強笑道:“你別怕,我不靠過去,我們……我們……”
楊么這般說著,沒料到楊嶽卻突地笑了起來,嘆了口氣,“我怎麼會怕你,我只是擔心會害了你……”,說罷,走了三步,站在門檻邊上,說道:“么妹,你過來。”
楊么依言走了過去,停在門檻內,抬頭望著楊嶽,楊嶽伸出左手,越過門檻,輕輕握住楊么的右手,道:“我那裡又捨得不靠近你,只是你還小,不知道男子不過是一時歡娛,女子卻……萬一……”
楊么含糊著點頭,眼神卻不敢與楊嶽對視,生怕被他發現她內裡那個已經醜陋老邁卻仍不甘寂寞的靈魂。
“么妹,我總想著,你還小,什麼都作不得準,也許過幾年你長大了,也就醒了,那時……”
楊么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楊嶽,卻顫聲道:“楊嶽,我也總想著,你不過二十不到,什麼都作不得準,也許過幾年,你……”
兩人都呆呆地看著對方,楊么伸出左手,越過門檻,碰了碰楊嶽的右手,楊嶽張開右手掌,將她的小手緊緊地包在掌心裡,嘆道:“今天是至正九年十二月二十八,再過三天便是至正十年。我三日前動身,不眠不休,從洞庭一路急馳,不過為了到潭州城裡見你一面,問你一句,卻沒想到乍然見你,卻有些畏縮,真是好笑。楊么,若是你也和我一般心意;你我一生一世,便依了這兄妹之名,沒有夫妻之份,我對你之心卻絕不改變。楊嶽此生雖不能娶你,但也絕不再娶他人。”楊嶽慘笑道:“妹妹……”
楊么慢慢鬆開楊嶽的手,退了開去,一步一步走向火堆邊,執起短劍,走了回來,看著楊嶽白得已經全無一點人色的臉,猛然撥劍,在左手心用力一割,鮮紅的血頓時湧了出來,掬了一手,又一滴一滴落到了楊么身上的長披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