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此詞上下闕意境有分別。上闕迷茫失我,一種極為悽婉深切的苦痛在殘陽下的杜鵑啼聲中浸入骨髓;下闕愁緒轉為深長,人生的苦痛無奈如遠去不回的流水般綿延難盡。一句〃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可以說浸透了詞人的痛楚和無奈,境中的寒春、孤館、鳥啼、斜陽,無不深深印刻著詞人的哀痛。無我則已不成此境,此亦〃有我之境〃。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引自陶潛《飲酒·二十首其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採菊〃句為千古佳句,歷來被人傳誦稱許。詩人悠然採菊,不經意間卻望見淡淡的青色山影。心無所想,方有此境,一切在不經意間。對此欲何求?應當是無所求,亦無須求。如果把〃見〃改為稍微主觀的〃望〃,則變得索然無味。此境無情緒無想念,以境為主以我為次,乃〃無我之境〃。
〃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引自金代元好問《穎亭留別》:〃臨流駐歸駕。乾坤展清眺,萬景若相借。北風三日雪,太素秉元化。九山鬱崢嶸,了不受陵跨。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懷歸人自急,物態本閒暇。壺觴負吟嘯,塵土足悲吒。回首亭中人,平林澹如畫。〃金代在古代文學中是一個被忽視的朝代,元好問是一個被忽視的天才,甚至遠不如他的明清詩人都比他有名。〃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此等佳語,非有大才不能得之。寒波澹澹,隨風而起;白鳥御風,悠悠而下。〃風〃其實是一個隱含的意象。對此景,不由得只覺天地茫茫,已不知身之所在,心之所想,恍若心已隨這亙古不變的風在這浩渺煙波和成群白鳥中穿行不息。此境使人忘我,屬〃無我之境〃。
誠如老王所言:〃有我之境,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有我無我分別是很明顯的。老王說:〃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其實於詞而言,無我之境是極為難尋的。這是詞的抒情特性所決定的。如果非要在詞中求之,蘇軾之〃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張效祥之〃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也許才有些微〃臨境忘我〃之意吧。名家大筆,自能遊走自如,不囿於此。
人間詞話之三十四
【古詩云:〃誰能思不歌?誰能飢不食?〃詩詞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鳴者也。故〃歡愉之辭難工,愁苦之言易巧。〃】
〃誰能思不歌?誰能飢不食?〃引自《樂府詩集·子夜歌》:〃誰能思不歌?誰能飢不食?日冥當戶倚,惆悵底不憶?〃
〃歡愉之辭難工,愁苦之言易巧〃引自韓愈《荊譚唱和詩序》:〃夫平和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愉之辭難工,愁苦之言易巧。〃
這個世界上,歡愉只有一種,而愁苦卻有千種萬種。
快樂如此單純,描來摹去感受總是相若,而這世間之愁苦,千百年來詩人之筆卻都寫不清道不盡。同悼亡人,有〃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亦有〃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同懷故國,有〃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亦有〃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同是相思,有〃衣帶漸寬終不毀,為伊消得人憔悴〃,亦有〃眉上心間,無計相迴避〃;同為離別,有〃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亦有〃對別酒,怯流年〃;同抒春恨,有〃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亦有〃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同慨人生,有〃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亦有〃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同傷情逝,有〃不見去年人,淚溼春衫袖〃,亦有〃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同感鄉愁,有〃黯鄉魂,追旅思〃,亦有〃故鄉何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