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否辜負祖宗基業,臣以為千百年後才找得到答案。”秦堪沉聲道。
朱厚照神情怔忪:“千百年後?朕怕是等不到了……”
寂然片刻,朱厚照又笑了:“想想千百年後,無數後人史者讀完正德本紀,有人掩卷嘆息,有人擲書大罵,若公平一點的話,也許還有人為朕拍手叫好,朕之一生的功過,竟能左右千百年後的悲喜,想想也不錯的,罵也好,贊也好,朕終究已成一捧黃土,一副朽骨,天下能奈我何?哈哈。”
秦堪笑道:“功高至唐宗宋祖者,後人亦難免有毀有譽,那已是後人的事,與你我何干?”
朱厚照大笑:“不錯,虧朕每日精習佛法,卻還不如你豁達,是朕著相了。”
路邊茶肆裡的茶很粗糙,朱厚照和秦堪都是習慣了錦衣玉食的華貴人物,此刻卻毫不在乎地舉杯互敬,一口飲盡,嘴裡頗覺陌生的澀苦亦仿如一種新的人生體驗,二人相視一笑。
“秦堪,朕認識你……有十五年了吧?”
“十六年,陛下,臣是弘治十八年與陛下相識。”
朱厚照笑道:“嗯,十六年了,聽起來好長,稀裡糊塗就半輩子了,可細細一尋摸,朕感覺與你相識仿若昨日一般清晰,記得當時朕還是東宮太子,那一日徐鵬舉帶朕微服出宮遊玩,說要讓朕認識一位很新奇的朋友……”
秦堪笑著接道:“陛下對臣的第一印象恐怕不是很好,特別是跟臣打牌輸了很多錢以後,那時陛下怕是恨不得將臣除之而後快吧?”
朱厚照笑道:“不錯,朕當時快氣瘋了,以往在東宮跟谷大用張永他們玩麻將,玩葉子牌,玩骰子,朕每次大殺四方,那些狗才就算手裡牌比朕好,哪個敢真的贏朕?唯有跟你相識那日,你竟毫不客氣讓朕輸了上千兩銀子,說實話,若不是看在徐鵬舉的面子上,朕當時真想叫侍衛把你拉出去砍了……”
秦堪喃喃道:“牌品即人品,跟陛下這種人品的人玩牌居然能活到現在,臣的祖墳這些年一定噴了不少青煙……”
“這些年,咱們君臣可謂是歷朝歷代的異數,不是兄弟朋友卻勝似兄弟朋友,咱們一起幹過不少壞事,每逢大臣為難朕時,金殿上彼此一個眼神便能默契地互相解圍,咱們一起坑人,一起患難……”
秦堪笑道:“咱們君臣這些年也幹過不少大事,平亂,殺賊,開海,打壓臣權,決戰韃靼……還記得陛下當年登基之時許過的宏志,言必勝過唐宗宋祖,這些年過來,臣覺得陛下離唐宗宋祖縱有稍差,亦不遠矣,好在咱們還年輕,陛下如今更是三十歲不到,還有大把的時間威服四海,令萬邦蠻夷爭相來朝,創一個比弘治更輝煌的中興盛世。”
朱厚照大笑:“對,你我還年輕,咱們有的是時間證明給大臣和天下人看,朕縱喜嬉玩,但絕不是昏君,朕的一生還是做過許多事的,有的事連朕歷代先帝都沒做到,但朕做到了,朕無愧列祖列宗!秦堪,你如今也才三十出頭,正是壯年之時,明年朕打算再徵草原,徹底將北方征服,平定,將蒙古各部落收歸我大明,你好好為朕立幾個軍功,朕有了底氣便封你為異姓王,洪武之後的第一個異姓王,咱們君臣無猜無疑相處一輩子。”
“臣。願為陛下效命此生。”
“若有來生,你來當皇帝,朕為你效命,還你這一世的辛苦。”
秦堪驚異地抬頭盯著他:“陛下……”
朱厚照哈哈一笑:“心有所感,隨便說說。”
朱厚照走了,在侍衛的簇擁下,濁世佳公子般消失在人海里。
秦堪站在茶肆樓上,注視著他的背影,莫名湧上一股心酸。
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做連江點點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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