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殿外簷頭鐵馬,被風吹著發出的響動,緩緩睜眼,只覺得有燈影晃動,卻見陌生的屋子裡,束腰外翻馬蹄腿條桌上點著兩盞燭燈,外面罩著雪白的紗罩,燈下一個身著芽綠色宮服的宮女一手執著蒲扇靠在椅子上打著盹,那執著蒲扇的手沉沉的撂在膝蓋上,燈光漾漾的暈染開,她想起美術課上老師手裡沾了水彩顏料的毛筆在宣紙上一抹,那顏色就像這燈光均勻的散開了。那紗燈下的宮女、條桌在燭光的映襯下陰暗分外分明,影子也映的極深,長長的拖了出去,離得燈越遠一切就越發模糊黯淡,這意境像極了陳逸飛的《獨坐》,自己也彷彿回到了那大學時的青蔥歲月,坐在午後的畫室裡,看著昏黃的素描燈射在馬賽的石膏像上,耳畔安靜的很,只有鉛筆和炭精條摩擦素描紙時發出的沙沙沙沙的聲響……
看了半晌,耳側響起咯吱咯吱的輕響,是風吹在窗子上的動靜,紗罩裡的蠟燭搖曳的更加厲害,她覺得口渴起來,輕
輕一動,牽扯了傷處,疼的嘶了一聲。
那燈下的宮女本就睡的極輕,聽見輕響就猛然睜開了眼,先是往床上望去,因那床邊無燈,只暗的能辨的出輪廓,見床上的人未動,又聽窗響,便去關窗。
關了窗,彷彿把知了的叫聲的風聲也一併關在了外面,只覺得屋內更靜了,才聽見床上細瑣的響聲,那宮女一驚,忙到床邊,見墨婉半半睜著眼睛,先是一愣,而後說:“姑娘何時醒了?”
墨婉開口道:“剛醒。”話出口,才覺得全身無力,這話也極輕,好像一抹霧氣,不小心就會飄散在空氣中,尋也尋不見了。
宮女點了頭說:“姑娘可有什麼吩咐嗎?”
墨婉說:“有水嗎?我渴了。”
宮女回道:“姑娘等著,我去倒水來。”
說著從案几上倒了溫熱的水來,墨婉本想起身,一動,卻覺得肩頭劇痛難忍,咬了牙沒有動,宮女說:“姑娘有傷,不能動,我來餵你。”說著將瓷勺盛了水,一口口餵給她喝。
墨婉極不習慣如此,只喝了幾口便不再喝了,宮女起身說:“頭午萬歲爺走的時候吩咐過,若姑娘醒了就立刻告訴去,姑娘稍等,我去叫人回了萬歲爺。”
墨婉一愣,點了點頭。
乾清宮門外,馬慶福抬頭看著見見陰下來的天,摘了帽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子,皇帝傳曹寅進殿有半柱香的功夫了,有風吹來,馬慶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他側身聽著殿內,卻見殿內的燭光透過裱糊在木欞子外面的綃紗,明晃晃的照在殿門前侍衛面無表情的臉上,像是年畫上的猙獰門神,讓人生畏,又一陣風吹來他攏了攏衣服領子,說:“這天說變就變,剛才還熱的一頭汗,這會兒又吹起風來,叫人冷的厲害。”
遠遠的聽見腳步聲急匆匆向這邊走來,馬慶福抻頭瞧著,是李德全提著袍子的一角顛顛的上了漢白玉臺階,因為天熱他把帽子拿在手裡,走到臺階上才停了腳步,帶上了帽子。
馬慶福見他巴巴的看著殿門,知道他要進殿,上前攬住說:“站住,瞧瞧你這樣兒,帽子都歪了,活像個市井混混兒。”
李德全見是馬慶福,低了身子,笑著說:“喑達,這不是天兒熱嗎,帽子實在待不住。”說著正了正頭上的帽子,又問:“萬歲爺在裡面?”
馬慶福道:“這會子就萬歲爺和曹大人,怕是議事呢,你幹什麼?”
“我來回萬歲爺,墨婉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