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出走是一個特別有勁的念頭,我們跑得像真正的亡命之徒。跑了三四里,小五斤說他累了,嘀咕著要回家。我也喪氣了,於是我們就在路上磨蹭著,一直磨蹭到天黑。
。 想看書來
殺李哥 1(2)
關於我在考場上睡著的事,我已解釋多次。一是因為我只會做兩三道題,二是因為天氣太熱,犯困。我媽不能接受我的解釋,拼命追問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聲音刺耳,情緒激烈,好像天塌下來了一樣。我火冒三丈,把凳子踢了幾腳。
我爸看起來比較理智,因此我對他說:“做不起就做不起,難道還要我弄虛作假!我也不想在考場裡熬著裝可憐。”我爸點點頭。在很多時候,我爸看起來比較容易交流,因為他經常提倡“我們不要爭吵要心平氣和地說話”,所以我又說:“這沒什麼嘛!明年我惡補一下數學就過關了。”我爸猶猶豫豫,正要說話,但我媽又爆發了,罵起我爸來。“都是你,教育的好兒子!”我媽說。
她認為我偏科,歸根到底是因為我爸教我寫日記。而我爸之所以費盡心思地教我寫日記,是因為他不記教訓,還抱著過去的詩人夢不放。原來我爸,賴彥明,年輕時候是個詩人,寫過紅旗呼啦啦飄那樣的句子。因為文學才能,青年時很出風頭。大專畢業當了教師後,也因文學才能而負責學校的宣傳事務,在學校院牆上用排筆刷標語。在我出生前幾個月,他刷在院牆上的一排字“毛澤東思想是我們批判的武器”被反對派定性為惡意攻擊毛主席,因此被判入獄四年。出獄後性情大變,閉口不提自己曾經寫詩的事,但我媽認為他從未徹底反省。
我媽絮絮叨叨,毫不客氣地譏諷我爸的傷心往事,而我早已不再是引發事端的禍根,倒成了她申訴的物件、旁聽者。我發誓我沒有故意稍加一丁點兒鼓勵和刺激,但我的確面帶一種渴望聆聽的表情。那是真的,我像所有自以為比較聰明的少年一樣渴望瞭解我爸。
“你認為你平反了,所以你就是對的?所以還要教阿利像你那樣做人?告訴你,你錯了。你那一套任何時候都要倒黴。你們這些文人,從來不瞭解現實生活,卻以為自己什麼都懂,誰都不放在眼裡。毛主席說得不錯,該把你們這些臭知識分子全部槍斃掉。他們在勞改農場怎麼不把你槍斃了,我後悔叫我大哥把你從勞改農場撈出來教壞我兒子。我們馬家人的好心都給狗吃了。你出獄的時候當著我大哥是怎麼說的,全忘了!要夾起尾巴做人?我看你的尾巴翹得比誰都高,連尾巴上的屎都看得見!我從來沒指望過你踏實一點,但決不讓你帶壞我兒子。”
我爸惱怒地說:“我怎麼把阿利帶壞了!”
“沒帶壞啊!你教他做一個有道德的人。那年阿利才七歲,你說,七歲的孩子要什麼道德!結果呢,全都是弄虛作假,成天愛慕虛榮。”我媽譏諷道,“就你知道好壞,就你是個正人君子。可惜一輩子倒黴,沒人給你獻花。”
“你記性給狗吃了嗎?”我媽質問我爸。我突然想起一個模糊的記憶,我三歲那年,曾被我媽揹著走了六十公里山路去看我爸。那是雨季,我媽戴著寬大的篾帽,而我則被一張油布嚴絲合縫地包起來。雨點選打著油布,既有乒乓聲,也有嘩嘩響,我經常這樣想像風雨交加的山野。
我爸服役的勞改農場,位於一個地點不明的荒涼峽谷。勞教所上面有一個很大的採石場,炮聲隆隆,煙塵滾滾。我爸在那裡與其他犯人一起開採大理石,其中有種深紅色的大理石,被稱為中國紅,是渡口市在計劃經濟體制下的拳頭出口產品。在那裡幹了一段時間,我爸戒了煙,身體變得強健起來。偶爾回憶到此事,他會慎重地說到“靈魂”。靈魂,其實是個又熱又癢的膿瘡,自己沒有勇氣觸碰,要由其他人冷不防給予猛力一擊。而那四年的勞動改造,正是這麼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