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所有以為都只是以為,到得最後,最終面對最決絕的這一種。
她佇立階前,在午夜草原寒風中痴痴看著那巍巍巨棺,那是另一個世界,沉厚,黑暗,永在彼岸,即使她立即死亡,也無法準確抵達。
就是這層厚厚的屏障,隔住了她的一生知己草原英雄,隔住了那個會眉飛色舞喊她小姨的札答闌,從此後留她面對此心長久痛悔。
冷風從捲起的簾中吹過,室內滲著冰塊幽幽的涼氣,燭架上長明燈閃了兩閃,似催促的笑顏,鳳知微緩緩挪動步子,一步步,過去。
短短三丈,長長一生。
當她終於走到那幾乎要仰頭去看的黑金大棺之前時,驀然腿一軟,靠著棺便滑跪下去。
手指順著黑金之上兇晴怒目的神獸圖騰緩緩的滑過,草原粗礪風格的雕刻磨痛手指,痛不過此刻的心。
她生平第一次無力站起,無力去看他最後一眼。
“知微,我總在這裡等著,你不過來,不讓我過去,那麼我就在這裡,你且記得,累了的時候,退後一步,回頭看,我在這裡。”
恍惚間誰在耳側低喃,穿透深冬草原廣袤的天際。
赫連,你在這裡,我卻又該在哪裡?我曾承諾守護你的草原,我一心想保護你所愛的土地,我選擇將京中風雲封鎖不讓你捲入皇朝風雨,卻沒想到那樣的訊息封鎖到頭來害了你。
如果你知道我已出手,知道我和辛子硯的爭鬥,你是不是會警醒一點,不走那最後的死亡之路?
是不是無論怎樣兜兜轉轉,命運最終都會給我一個當頭棒喝的結局?
長明燈幽幽在頭頂飄搖,發出輕微的炸裂聲響,像是誰在穹頂之上遙遙嘆息。
鳳知微扶著棺壁,掙扎著站起來,將沒有釘死的棺蓋推開,黑金大棺有一層是特製寒玉,四面填塞了呼音廟喇嘛們秘法專制的不腐香料,赫連錚王袍金冠,靜臥於黑金二色七層錦褥之上,除了看起來王袍有些過於寬大臉色過於蒼白,容顏竟然依舊如生。
鳳知微靜靜看著他,恍惚間似看見他突然坐起,猛地張開雙臂抱住她脖子,朗朗的笑,“小姨,嚇你玩的!”
她含淚伸出手,等著狠狠拍他的頭,卻拍著空空幻影。
伸出的手僵在空中,燭光裡微微痙攣。
鳳知微緩緩低下頭,看見那抹至死不滅的笑容。
她怔怔的望著那笑容很久很久,今夜過後,這人這笑,此生永別,從此後便遇見千千萬萬人,卻也再沒有那個立馬草原等她回來的赫連。
鳳知微突然俯下身去。
她冰涼的唇,輕輕印在了赫連錚的眼睛上。
赫連。
這一吻封住你此生所見的記憶,下一輩子,你不要再看見不祥的我。
眼淚終於落下,和他的臉,一般,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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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門簾輕輕落下,天地在鳳知微黝黑的眼波間靜默。
牡丹花平靜的等在院子中,看見她出來,輕輕指了指隔壁一小間,道:“那裡是八彪的靈位,他們的衣冠,將和他一起下葬,他們發過誓要和他共死,我成全他們這一世和下一生的兄弟。”她眼神裡掠過一絲哀涼,“只是對不起三隼……他的靈位,只能偷偷藏著。”
鳳知微轉頭看她,牡丹花道:“三隼用王庭文字蘸血寫了遺書藏在腰帶裡,說清楚了這一路發生的事,他只寫到八獾的死,後面就沒了,但是我相信他,天崩地裂,他也不會殺札答闌。”
鳳知微欣慰的閉上眼,英雄終不至於枉死,朗闊的草原王庭,相信它的忠誠子民。
只有這樣的草原,才能養育這樣的錚錚男兒。
“我現在只想知道……誰是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