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不時噴出一縷縷黑煙。太陽直射下來時,在岩石圍成的海峽中海水幾乎是黑色的,彷彿睡著了一樣,白色的岩石卻被曬成了黃色或棕色。在深褐色的土地上,暗綠色的松樹星星點點地點綴其間。東邊那一個隱約可見的角落,簡直是一幅巨大的油畫,在閃爍的、明晃耀眼的陽光裡時隱時現。
然而,愛斯塔格不僅僅只有這一個海上的遠景。緊貼著山上的村莊裡,縱橫著許多消失在零亂的岩石叢中的大路。從馬賽到里昂的鐵路,蜿蜒在大岩石中間,經過低窪地帶的橋樑,突然鑽到岩石裡邊,大約有一法裡半那麼長,穿過法國最長的奈爾特隧道。沒有比這些凹在兩山中間的峽口更險峻的了,狹小的道路婉蜒著,似乎一直通到深淵裡,兩旁陡立的山腰上長著一些松樹,站在那裡好像城牆似的,呈現出鐵鏽和血紅的顏色。有時候,山峽突地開闊起來,在這一塊窪地中往往就有一片種著橄欖樹的貧瘠田地,還有一幢正面漆著顏色的、荒涼的房子,窗門緊關著。這以後,就又是荊棘叢生的小路、濃密的灌木叢、崩塌的石塊、乾涸的水流以及其他一切在荒野旅行中所能看到的、古怪的東西。往上看,在松林的黑色邊緣上,天空就像一條細軟的藍色長緞帶。
在岩石和大海中間,有一條窄長的海岸線,那裡的泥土是紅色的。當地最大的工業瓦廠,就在那裡挖開大坑,掘出制瓦的粘土。那裡的土地高低不平,四處龜裂,僅長著幾棵瘦弱的小樹,好像被一陣強勁的風吹乾了那裡的水源一樣。走在路上時,人們會以為是走在石灰堆上,因為人的兩隻腳陷進了土裡,一直陷到腳踝,並且,只要有一點兒風,就會吹起濃厚的灰塵,覆蓋了路邊的籬笆。灰色的小蜥蜴睡滿了跟瓦窯一樣燙熱的巖壁,在枯黃的草叢裡,成群的飛蝗發出火花爆裂似的聲音,四散飛去。令人昏昏欲睡的中午,在寂靜悶熱的空氣中,除了蟬的單調歌聲以外,聽不見任何響聲。
就是在這個炎熱的地方,南伊絲同弗瑞德理克相愛了一個月了,彷彿天空裡全部的熱火已使他們的血液沸騰。最初的八天,夜間在懸崖邊上的那一顆橄欖樹下見面已使他們很滿意了,他們在這兒享受著甜蜜的快樂。夜晚的涼爽能幫助他們平息狂熱,他們常常把滾燙的臉和手伸展在吹過的微風裡,感到如冰冷的泉水似的清涼。在他們下面,在岩石底下,海發出緩緩的、柔情的嘆息聲。一種刺激的海草氣味,使他們沉醉在情慾裡,接著,當他們感到幸福的疲乏後,就彼此擁抱著,隔著海水,遠遠望著馬賽的夜間燈火。港口上紅色的燈光在海面上映出一片血紅的反光,郊外煤氣燈的光亮向左右兩邊射出兩條曲線,中間,城市上空燈光明亮,波拿派特山上的公園裡有兩排燈火,彎彎曲曲地好像轉到天邊上去。這些在沉睡的海灣那一邊的光亮,彷彿在照著一座夢裡的城市,不久就會被黎明消滅了。黑暗的蒼穹對他們彷彿是一種強大的壓迫,這種壓迫使他們感到不安,於是,他們把彼此抱得更緊一些。一片雨點似的流星落下來,在普羅旺斯晴朗的夜晚,星斗都閃著明亮的光芒。遼闊的天空下讓他們戰慄起來,他們低下頭,只看著普拉尼埃燈塔那一點孤零零的亮光去了,它跳動的光亮使他們動情,他們還在尋找對方的嘴唇。
不過有一夜,天邊掛著一輪很大的月亮,黃黃的臉龐彷彿是在守護著他們。海里有一長條亮光在閃爍,好像是一條大魚,一條海底的大鰻魚,在用它全身金色的魚鱗翻起無數的氣泡。朦朧的亮光使得馬賽的燈火也看不見了,亮光照著海灣的丘岡和曲折的海岸線。月亮越往上升,光亮越大,陰影也愈發明顯了。就從這一天起,這個證人似的明月開始使他們感到不安。在距離布朗卡德如此近的地方,他們生怕會被人撞見。下一次約會,他們從一個倒塌的牆角里走出了院落,他們到當地一切可以蔽身的場所去尋找他們的愛情。最初,他們躲在一個荒廢的瓦廠裡,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