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非晚(二)
燭火晃動一下,旋即歸於平靜,宋瀾閉著眼睛,面色從方才帶著逼問的陰狠逐漸變為一種釋然的舒展。他伸手摸著落薇的臉頰,碧玉的指環比冰還冷:“我猜了這麼久,你如今才捨得告訴我,忍了這麼久,苦了你了。”
落薇癱坐在榻前,十分溫馴地貼著他的手掌,口中卻道:“從當年不得不利用我開始,陛下就每日擔驚受怕,若說苦,還是你更苦一些。”
她從自己的衣裙之間撿起一粒方才從宋瀾手中跌下去的佛珠,放回他的手心:“若是心中不苦,何必求神佛告慰?陛下要用玉秋實,又不敢放心,思前想後也只有我能壓著他。我們二人都是陛下的棋子罷了,所謂貴妃的身孕,也不過是託辭,陛下要親政,除了他才能放心,不是嗎?”
“這還要多謝你,阿姐,”宋瀾認真地道,“雖說老師幫了我許多,但我從前也有十分煩憂,總想著倘若他生出不臣之心,我能不能招架?多虧有你在,先前叫我安心,後又為我誅心,兵不血刃,若沒有你,還不知我要費多少心思、用多少人的性命,才能除了他。”
他又伸出一隻手來,捧著她的臉,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落薇道:“叫我想一想,大抵是從那首《哀金天》開始。”
“阿淇死後,我去見你,你卻對我說,你也不曾想到他有這樣惡毒的心思,還叫我不必為這小人傷心,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越看你,越覺得陌生。”
“你可知道……阿淇死前,在我手心寫了什麼嗎?”
她握著宋瀾的手,在他手心寫字,宋瀾也不推阻,任她動作。
落薇摩挲著他的掌心,宋瀾的掌紋生得交錯凌亂,一時之間,她連命線都沒有尋到。
“他寫……要我護著你。”
宋瀾手指一顫,面色空白了一瞬。
“他與你是什麼交情?你因著他醉酒後無意間的輕蔑之語記恨了這麼多年,他落到那樣的境地,關心的還是你的安危。”落薇並不看他,只是道,“而你,為何會這樣毫不猶豫地相信他會弒兄?”
“自此之後,我夜不能寐,私下裡調動了所有可信之人去查探此事,你雖做得乾淨,總歸會有蛛絲馬跡。汀花臺上重傷未死的金天衛、皇城中掌燈獨行的小黃門,還有你宮中玉秋實常飲的顧渚紫筍、為逯恆遮掩過的罪證……我用了兩年的時間,一點一滴、一分一毫地將它們拼湊出來,這才發現,原來我才是這天下最蠢的人。”
她低低地笑起來,宋瀾屈指抬起她的下巴,發覺她眼中有淚,卻沒有落下來,他有些憐惜地抹了抹她的眼角,嘆道:“這樣早啊,終歸是我棋差一招、漏了破綻。”
落薇直直地盯著他,恨聲道:“想到他們為你親手所殺,而我卻用那柄天子劍把你送上了皇位,不僅沒有救下被你劃為逆黨的那群人,還做了你的皇后——想到這些,我就恨不得持刀剜肉,親手將你凌遲,可是我不能……”
她深深
地吸了一口氣,眼淚越過他的手指滴落下去:“罪魁禍首何止你一人,那些幫過你的人、默許過這些事的人、背叛了我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
宋瀾“唔”了一聲,十分傷情地道:“從靖和元年末開始,你出手攪亂六部、往臺諫中安插自己的人,借與太師對峙,或殺、或貶了許多玉黨,還有許多事,應該連我都不知道罷……而到了今春,便是逯恆、寧樂,還有太師。其實這些動作,我未必不知,我只是真的不願相信,皇后的寶座、天下獨一無二的尊貴,你都棄之敝履,處心積慮、臥薪嚐膽,只為了一個死人!”
落薇漠然道:”不僅是為了他,有句話,我告訴過玉秋實,也不介意告訴你——我們所求的東西,你們不懂。”
宋瀾置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