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來的。
〃把他的鞋脫掉。〃
真的,腳掌上的神經還沒有麻木。我感覺到了疼痛。五下,六下,七下,現在彷彿棍子直打進了腦髓。
兩點鐘。布拉格在鼾睡中,也許什麼地方有孩子在睡夢中啼哭,丈夫在撫摸妻子的肩膀。
〃說。說。〃
我用舌頭舔了舔牙床,想努力數清被打掉了多少顆牙齒。
但怎麼也數不清。十二、十五、十七顆?不,這是現在〃審問〃我的那些蓋世太保的數目。他們當中有幾個顯然已經疲倦了。而死神卻遲遲不來。
三點鐘。清晨從四郊進入城市,菜販向集市走來,清道夫們打掃街道。也許我還能活一個早晨。
他們帶來了我的妻子。
〃你認識他嗎?〃
我舔了舔血跡,不想讓她看見……這未免有點幼稚,因為我滿臉都在流血,連指尖也在滴血。
〃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她這樣回答,沒有流露出一點恐懼的神色。親愛的。她恪守我們的約言,任何時候也不承認她認識我,儘管這樣做現在已經無濟於事了。究竟是誰把我的名字告訴了他們呢?
他們把她帶走了。我盡力用最快樂的目光向她告別。也許這目光一點也不快樂。我不知道。
四點鐘。天亮了還是沒有亮?蒙上了厚布幔的窗戶不給我答覆。而死神仍不見到來。我應該去迎接他嗎?應該怎樣去迎接呢?
我打了誰一下,然後就跌倒在地上。他們用腳踢我,在我身上亂踹。好啦,這樣就會死得快些啦。一個穿黑衣服的蓋世太保一把抓住我的鬍子,把我提了起來,得意地笑著給我瞧他手裡一綹剛拔下來的鬍鬚。實在可笑。現在我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
五點。六點,七點,十點,中午了,工人們上工又下工,孩子們上學又放學,商店裡做著買賣,家裡燒著飯,媽媽也許正在思念我,同志們也許打聽到我被捕了,正在採取安全措施……以防我供出來……不,你們不用害怕,我是不會出賣的,請相信我吧。總算離死不遠了。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一場熱病中的惡夢。拷打一陣之後是潑涼水,接著又是一陣拷打,又是:〃說,說,說。〃可是我還沒有死去。媽媽、爸爸,你們為什麼把我養得這樣結實啊?
下午五點鐘,他們一個個都疲倦了。拷打現在已經稀疏,間歇很長,多半隻憑一種慣性才打兩下。忽然,從遠方,從那遙遠遙遠的地方,響起了一個像愛撫似的平和而寧靜的聲音:〃Erhatschongenug。〃(德語:〃已經夠他受的了。〃)然後我坐了起來,桌子在我面前直晃。有人給我水喝,有人遞給我香菸,但我捏不住它。有人試著替我穿鞋,又說穿不上。然後又有人把我半攙半拖地帶下樓梯,塞進汽車裡,我們就坐車走了。有人又把手槍對準我,我覺得好笑。我們從一輛扎著白色花彩的婚禮電車旁邊經過,但也許這一切只是一場夢,一場熱病,也許是臨死前的痛苦,或者就是死的本身。瀕臨死亡本來是沉重的,但這次我竟毫無沉重之感,它輕得像一根羽毛,只要撥出一口氣,一切就都完結了。
完結了?還沒有,總是完不了。這會兒我又站了起來,真的站起來了,自個兒站著,不用旁人攙扶。我眼前是一面汙黃的牆,牆上濺了些什麼?好像是血……是的,這是血,我抬起手試著用指頭去抹它……抹著了,還是新鮮的,我的血……有人從背後打我的頭,命令我舉起手做一蹲一起的動作;做到第三次時,我倒下了……一個高個子的黨衛隊隊員站在我跟前,踢了我幾腳,想把我踢起來。這有什麼用呢?又有人向我潑涼水,我坐起來了,一個女人給我藥吃,問我哪兒痛,這時我感覺到我的全部疼痛是在心上。
〃你沒有心。〃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