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對,這不是一條狗。這是一個人的聲音。是的,還有個人站在我跟前,我看見了一雙高統靴,還有另外一雙和制服褲子。再往上就看不見了,如果我要看,頭就發暈。瞎。
管它幹什麼,還是讓我睡吧……
星期三。
那兩個唱過聖詩的男人現在坐在桌子旁,在用陶製的盤子吃著東西。我已經能認出他們來了。一個年輕些,一個老一點,他們並不像僧侶。那墓穴也並不是什麼墓穴,而是像所有監獄裡常見的一間普通的牢房,地板順著我的眼睛伸展開去,直到盡頭,是一扇沉重的黑門……鑰匙開鎖發出了響聲,那兩個人立刻跳起來規規矩矩地站著。兩名穿著制服的黨衛隊隊員走進來,吩咐給我穿上衣服,——真沒有想到,在每條褲管、每隻袖筒裡隱藏著多少痛苦啊他們把我放在擔架上,抬下樓梯,釘著鐵掌的靴子在長長的走廊裡發出沉悶的響聲……這條走廊,他們曾在我昏迷不醒時抬著我走過一次了。這條走廊通到哪裡去呢?它通到哪個地獄去呢?
他們把我抬到龐克拉茨蓋世太保監獄裡的一間昏暗而陰森的接待室裡,把擔架放在地上。一個捷克人裝出一種和善的聲音翻譯德國人咆哮的問話。
〃你認識她嗎?〃
我用手支撐著下巴。在我的擔架前,站著一位年輕的、寬臉蛋的姑娘。她高傲地昂著頭,挺直了身子站著,不是固執而是很莊重,只是眼睛微微低垂到剛好能夠看見我、用它來向我問候的程度。
〃我不認得她。〃
我想起來了,在佩切克宮那個瘋狂的夜裡,我好像見過她一眼。現在是第二次見面。可惜,永遠不會再有第三次見面了——為了她在這裡傲然挺立的崇高英姿而握一握她的手,向她致敬。她是阿諾什塔·洛倫澤的妻子。一九四二年戒嚴剛開始的幾天,她就被處決了。
〃可是這個人你一定認識。〃
安妮奇卡·伊拉斯科娃?天呀,安妮奇卡,您怎麼會落到這兒來了?我沒有說出您的名字,您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不認得您,您懂嗎?我們是不相識的。
〃我不認識她。〃
〃你放明白點,老傢伙。〃
〃我不認識她。〃
〃尤拉,已經沒有用了,〃安妮奇卡說,只有那捏緊了手絹的指頭微微打顫,表現出她內心的激動。〃已經沒有用了,我已經被人出賣了。〃
〃誰?〃
〃住嘴。〃有人打斷了她的回答,當她彎下腰來把手伸給我時,他們使勁地把她推開。
安妮奇卡。
我再也聽不見其餘的問話了。彷彿離得遠遠地、沒有痛苦地旁觀著,模模糊糊覺得有兩名黨衛隊隊員把我抬回牢房裡。他們猛烈地顛簸著擔架,還笑著問我是不是願意讓絞索套著我的脖子打鞦韆。
星期四。
我對周圍的環境已經有些認識。難友中那個比較年輕的叫卡雷爾,他管另一個年長的叫〃老爹〃。他們給我講述了自己的一些經歷,但在我腦子裡全給弄亂了,有一個什麼礦井啦,什麼孩子們坐在凳子上啦,我聽見敲鐘,大概是什麼地方失火了。據說,醫生和黨衛隊的護士每天都來看我,還說,我的情況並不怎麼嚴重,很快又會成為一條漢子。這是〃老爹〃說的,他堅持他的說法,而卡爾利克也熱烈地附和,因而使我即使處於這種情況,也感覺得到他們是想用好話來安慰我。真是些好心人啊可惜我不能相信他們的話。
下午。
牢房的門開了,一條狗悄悄地躡著腳尖走了進來。它停在我的頭邊,仔仔細細地審視我。又是兩雙高統靴——現在我知道了:一雙是狗的主人的——龐克拉茨監獄的監獄長的,另一雙是那天晚上審問過我的蓋世太保反共科科長的。隨後我又看見了一條便服褲子。我順著這條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