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倩此時卻有些尷尬,尷尬之後是深深的窘迫,窘迫之後是撕心裂肺的痛心疾首,她臉上的表情正五花八門的變化著,對面亭中的人仿似早已安定下來。
一縷清越悠揚的琴聲從湖面上傳來,穿著月白赤金滾邊四腳龍蟒袍的男子端然而坐,臉上神色明明疏離冷漠,可柴倩還是忍不住朝著亭子那邊走去。
亭中放著小几,溫著熱茶,狻猊香爐中沁出一縷淺灰色的煙霧,將梅林中傳來的梅香浸透的更幽深冷豔。
“柴小姐好功夫,大白天敢在皇宮大內飛簷走壁的人,你還是第一個。”見柴倩靠近,男子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琴絃上輕輕一按,琴音嘎然而止。
此時柴倩才看清這個端坐在輪椅上的人,他面如白玉,墨髮如絲,頭上戴著隨常的紫金冠,兩旁的宮絛隨著面頰掛在胸口,那雙眸子墨如點漆,讓人過目不忘。
柴倩少時戎裝,也曾照著鏡子觀看自己的容貌,他自詡若此生真是一個男子,倒也不負瀟灑不羈,倨傲狂野幾個字。而如今眼前的男子,卻彷彿是男人的另一個極端。
柴倩知道,這大抵就是傳說中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大皇子趙青舒。她從來沒有見過趙青舒,卻經常聽父親提起,這個皇子在今上為數不多的幾個皇子中,是最出類拔萃的一人,本來十幾年前就要被封為太子,誰知紅顏薄命,他在七歲學騎馬的時候,摔斷了一條腿,從此只能坐在輪椅上。
縱橫華夏幾千年的歷史,都不曾聽說有瘸子做皇帝的,今上大約也是明白了這個道理,從此再沒提過立他為太子之言,而這位瘸腿的皇子,也迅速消失在那些捧高踩低的朝臣的視線中。
時間最悽苦的事情,不過只有兩件,一是美人遲暮,二是英雄末路。
柴倩在無數次父親勸她卸甲的時候,感受到世間無奈。
“倩兒,你可以打一輩子仗,但最後……你還是一無所有,你可以做一輩子柴榮,卻生不出一個柴榮的孩子。回京嫁人吧,你為你哥哥做的,已經足夠。”
柴倩抱頭痛哭,不夠不夠遠遠不夠,是我害死了哥哥,是我……
當一個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肆意的活著,那麼他已經死了一半。
柴倩靜靜的看著坐在輪椅中沐浴著午後陽光的趙青舒,他唇角微舒,淺淺的笑起來,左側臉頰上的酒窩讓人沉醉不知歸路。
他笑著說:“柴小姐,你大概是迷路了吧?”
☆、第十二章
良久,柴倩都沒有回答他的話,她想從他的身上看見自己所假想的一半死意,卻發現他就像是萬丈光芒中的赤金麒麟,奪目到幾乎讓人無法直視,這樣的他讓人太過震驚。柴倩甚至覺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卑微的,恍若泥潭一樣。
他雖然替兄從軍遊刃有餘,殺敵兇悍令犬賊聞風喪膽,但內心深處,當她每次看見那一匣子糖蓮子的時候,就會脆弱到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好像是有一點。”柴倩尷尬的笑笑,從階下走上來,她看見趙青舒的左手下面的一個木几上,放著一盤如朱玉一般泛著溫潤光澤糖蓮子!
她的腳步猛然一滯,眉梢幾近扭曲,巨大的痛苦在心口泛開,彷彿穿心一箭,讓她痛得幾乎喘不過氣。
“你……也很喜歡吃糖蓮子嗎?”趙青舒感覺到她的異樣,小心試探。
柴倩深呼吸重新站直了身子,後背挺的筆直,眉宇中一抹鬱色散開,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沉醉於她獨自一人的世界,很小聲的說:“我哥哥小時候很喜歡吃。”
趙青舒蹙眉:“是糖蓮子讓你想起了你哥哥?”他眉宇輕抬,對空喊了一聲:“承影,把糖蓮子拿走。”
瞬間一道黑影晃入亭中,恭敬的俯首跪叩,然後小心翼翼的將那一盤糖蓮子端走,幾步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