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你就氣我吧,”你妻子說,“那幾罐蜂蜜,就是給你爺爺奶奶、
姥姥姥爺的,你親手交給他們,就說是你為他們買的。”
“我哪裡有錢?”你兒子賭氣般地說,“說了他們也不信。”
在你妻子與你兒子的拌嘴聲中,轎車駛上大街,街道兩邊那些八十年代初期
新建的、整齊劃一如軍營的紅磚瓦房牆上,都用白色石灰刷上了大大的“拆”字,
舊村的南邊田野裡,挖土機隆隆地響著,兩臺起重機,高舉著橘黃|色的巨臂,靜
靜地等待著。西門新村的建設已經開工。
轎車停在古舊的西門家大院門前。小胡按響了喇叭,立即從院子裡湧出了一
群人。我嗅到了他們的氣味看到了他們的臉。他們的氣味裡都新增了陳舊的資訊,
他們的身上都增添了脂肪,他們的臉都增添了皺紋,藍臉的藍臉,迎春的棕臉,
黃瞳的黃臉,秋香的白臉,互助的紅臉。
你妻子沒有急於下車,等待著司機小胡轉過來為她開啟車門。她撩著裙子下
車,因不習慣高跟鞋幾乎跌倒。我看出她極力地保持著身體的平衡,藉以掩飾左
臀的缺失。我看到她的左臀已鼓脹,散發著海綿的氣味。為了這次意義非凡的還
鄉她可是煞費了苦心。
“我的閨女啊!”吳秋香喜氣洋洋地叫喚著,最先撲上來,看那股衝勁兒,
她似乎要擁抱女兒,但到了面前卻突然僵住了。我看著這個當年身體苗條、如今
兩腮下垂、腹部凸出的女人臉上那種既有親愛又有諂媚的表情,看著她伸出幾根
彎曲的手指,撫摸著你妻子裙子上那些亮片,她誇張地——這才是她的本色腔調
——說,“哎喲,這是俺的二閨女嗎?俺還以為是天女下凡了呢!”
你的母親迎春拄著柺棍湊上來,她的半邊身體已經不靈便,她舉著那隻顯得
軟弱無力的胳膊,對你老婆說:“開放呢?我那寶貝孫子呢?”
司機拉開車門,提出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