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一輩子戲,不行嗎?”
“這不小半輩子都唱過來了嗎?”
“不行!”
放映機投出光束,暖白光在夜色裡像團團薄霧,霧裡是流動的銀河。
一臉青衣戲妝的程蝶衣沉重控訴的聲音,從揚聲器裡擴出來。
“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許織夏一瞬不瞬盯著幕布,手裡的糖畫都忘了吃。
她跟著孟熙和陶思勉,偷抿了幾口冬釀酒,此刻光影照著她臉,她的兩腮泛紅,漂亮的大眼睛反出溼潤的高光。
電影看得似懂非懂。
但她突然想去找哥哥了。
人都聚在岸邊,街巷裡很清靜,燈籠昏黃的亮光下,許織夏小跑著去書院。
迎面一道頎長身影。
許織夏逐漸收住步子,昂起臉去看。
少年身穿英倫風西服外套,內搭毛衣,裡面的襯衫打了領帶,貴族氣質與這簡樸的巷子格格不入。
他的容貌,在若明若暗的光暈裡,真偽難分。
小孩子不勝酒力,儘管只是甜甜的低度糯米酒,許織夏的腦子也不甚清澈了。
她陷入木訥,似信非信,呢喃著喚出一聲:“……哥哥?”
少年似乎笑了下,在她面前半蹲而下。
“你就是……”他思考片刻措辭,瞧著她略顯迷糊的神情,莞爾:“他的小baby?”
少年聲線溫潤,和那人的慵懶低沉迥然不同,可他們卻又是同一張臉。
許織夏稀裡糊塗地看著他。
少年從頸間解下一串項鍊,銀鏈子上墜著只紋理熟悉的獸面骨戒,他揭開許織夏身前的布袋,掌心的項鍊滑落進去。
他又抬手,將許織夏跑歪掉的虎頭帽輕輕擺正,舉止儒雅,輕聲對她說了句話。
“謝謝你替我陪著他。”
書院的門嘎吱開啟的時候,許織夏還站在原地,望著空空的,一片烏黑沒有盡頭的巷子,很緩慢地眨著眼睛。
“還知道回來呢?”紀淮周故意嘲弄的語氣,懶洋洋從書院裡出來。
許織夏瞬間清醒,恍若剛剛只是一場夢境。
她一回神就盡數忘卻,扭頭跑過去,自覺牽上紀淮周的手。
街巷間的青石小路狹窄而靜謐,放映機裡電影音效在耳後漸漸遠去,小橘貓跟在他們身後,有仿古木燈籠從前方投來光影,指引他們回家的方向。
雪漸趨大,落成飄絮。
許織夏溫糯的聲音靜靜響起。
“哥哥,什麼是一輩子啊?”
紀淮周沒回答,抬眼望向鴉青色的雪夜,忽然之間想到某個人,和他亡故的母親周故棠。
他深深撥出一口氣,白霧撲出去,而後一散而盡。像是撣塵了心臟,把晦運的往事都吐出去了,留在棠裡鎮的,是一塵不染的心。
故人不在,海棠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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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海棠,江南的煙雨,江南的冬雪,還有院子角落悄悄冒出花苞的羅德斯玫瑰。
唱機裡依舊哼著歌詞:“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憂鬱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地這麼想,風車在四季輪迴的歌裡,它天天地流轉……”
“——風花雪月的詩句裡,我在年年地成長。”
棠裡鎮一天天日升月落,許織夏就這麼一年年地成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