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湖岸線的位置早晚居然有變化,就像潮汐對海岸的影響那樣。使赫定感到意外的是,湖中的浪大得驚人,特別是如果有風的話。
奧爾得克用盛冰的羊皮口袋做了個筏子,他們漫無目的地漂泊在這為蘆葦擁塞的湖上。儘管有群山阻隔,有荒漠遮蓋,大雁仍然早早就押解著縮手縮腳的春天回到了羅布荒原。這羅布荒原最大的水域是野鴨、鷗鳥和天鵝棲息和繁衍的樂園。
羊皮筏隨意衝散了水禽大會,水禽不依不饒地振翅鼓譟,上下翻飛,它們像是從未見過人類。
淺岸的蘆葦叢,一支死天鵝飄浮在水面,而它頹喪的伴侶就死死守著配偶的遺體,緩緩環繞著、悲鳴著,不願離去。直到筏子駛到跟前,那失伴的天鵝還不飛走,終於以死相殉。羅布人說,這孤單的候鳥反正是不會再獨自活下去了。直到20多年以後,赫定還沒有忘記這段哀傷、悽婉的插曲,並把它寫入自傳《我的探險生涯》。這個天鵝殉情的故事後來被廣泛輾轉引稱,以致人們忘記了它的原始出處,誤以為是源於歐美經典,而不知道其實來自羅布泊,與羅布人有關。
一個尋找野鴨蛋的孩子,是搶飲的駱駝從湖岸草墩裡生給拱出來的,這是從1896年離去之後時隔4年,赫定見到的第一個居住在羅布泊湖畔的羅布人。見到他,這次羅布荒原無人區從北到南的大地測量,就圓滿結束了。
赫定知道,這裡離阿不旦已經不遠了。
在1992年的初夏,羅布老人庫萬親口對我說,在阿不旦時,祖先的話能傳到三天路程之外。當時我忘記問他,這是指由昆其康伯克統領的羅布人地域廣大呢,還是指昆其康的威信極高?抑或這兩種意思都有吧!
在赫定的並不遙遠的記憶中,阿不旦是羅布人富有活力的、得到有效管理的聚落地。那兒既是他人生的一個驛站,也是他追求的一種理想境界。
在即將抵達喀拉庫順湖邊的阿不旦時,赫定獲悉的有關世居阿不旦村的羅布人的第一個資訊竟是:在他上次離去後不久昆其康伯克便去世了,隨著昆其康去世,羅布人最終放棄了環境明顯惡化的、居住了一兩個世紀的阿不旦村。經歷過這次以身家性命為賭注的自北向南踏勘羅布荒原,赫定本應是已經操練得處變不驚了——生活當中再沒有什麼意外能聳動他淬過火的神經!可這個資訊竟使盼望與昆其康伯克和羅布人重逢的赫定如同霹靂擊頂。
誰又能想得到阿不旦——昆其康伯克的阿不旦竟在自己離去的短短三年間就成為一座廢墟?將這個羅布人的示正規化的首府與塔里木一個個無人荒村等同視之,連以不輕易動感情著稱的赫定,也不免黯然神傷。 電子書 分享網站
四 走進悲劇(4)
親身經歷過滄海桑田之變,就足以使性情最專注的人向命運繳械投降!那個被自己的主人廢棄的阿不旦,想必除伯克官衙輪廓尚存,原本秩序井然的村鎮已是狐兔出沒之區,蚊蠅滋生之地。斷裂的獨木舟就擱淺在村頭,破舊的漁網被風撕扯成一縷一縷的,再巧的手也難以把它接續起來,那普爾熱瓦爾斯基、斯文·赫定曾往返走過的小徑,長滿能絆住馬腿的蒿萊。可是,通達矍鑠的昆其康在哪兒呢?定居於此已經150年的、死守海子決不離去的羅布人又在哪兒呢?
一踏上羅布荒原,人們往往會產生這樣的錯覺,以為這瀚海,這鹼灘,這沙包,這紅柳,這浩淼湖泊,這無邊林莽,這網狀水系……都是亙古不變的。誰知道那從無知覺的太陽,實際上就是大漠生態此生彼息、日日長新的原動力!
1984年8月初,在和田市與文學青年座談。一個作護士的姑娘拿來一本詩集請我提意見。我不懂詩,也不會寫詩,純粹是敷衍地翻看著,直到一句詩刺痛了我的眼睛。這姑娘在寫到新的一天開始時,用了一個看似生硬實則意境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