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員和一個路過的職工打了個招呼。這職工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就像夢遊般地趕著個馱水的毛驢車跌跌蹌蹌地匆匆走過。
技術員問我,你看他有多大年紀?
我遲疑地說,七十……也許六十多吧。
技術員笑了,說:“人家老王可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新社會!五一年出生的。”我大吃一驚,他的年齡居然比我還小!望著遠去的驢車,技術員講了這個“老王”的遭際。
……老家窮,又總是發大水,他是在“文革”期間盲流到牧場的。他有兩個特點,一是幹活從不惜力;二是沒有臨時僱傭思想,而視這地角天涯為家,打算終老於此。很快,從習俗到語言,他已經完全融入當地社會,並且取了一個維吾爾族妻子。來牧場工作的外人老是弄不明白,他到底是精通漢語的維吾爾族,還是維語說得跟維吾爾族一樣好的漢族。
他有兩個上小學的兒子,這哥兒倆一天樂呵呵的,最愛幫助別人,鄰居都當自己的孩子看待。上個月,哥兒倆到沙灘上放家裡的毛驢——哦,就是剛才拉車的那頭,小孩嘛,貪玩兒,為追逐一個在沙包作家的跳鼠,把毛驢放丟了。回家,老王發了火,說了氣話,叫孩子去找回毛驢,“找不到就別回家!別進這家門!”
從早到晚,沒有孩子們的音信,但老王也沒當回事。不就在自家門口嗎!
晚飯剛做好了,有拱房門聲,開啟一瞧,是浪蕩了一天的毛驢臊眉搭眼地自個兒回來了,正啃著門框,等著給它飲水喂料,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可出去找驢的孩子們卻不見蹤影!就著暮色,打著火把,整個牧場的人都出動了,四處尋找這哥兒倆;人們喊叫著,敲鑼打鼓,沖天放槍,在沙包上點燃篝火,連拖拉機、汽車都用上了,可這兩個孩子音信全無。第二天又由場長親自操持找了一整天,還是一無所獲……
從那時到現在,每天太陽快落山了,老王就獨自一個人牽上毛驢到沙漠戈壁去找那兩個孩子……
安迪爾牧場的第二個故事,是聽維吾爾族護林員圖迪巴克講的。
次日,我僱了駱駝,並由護林員陪同,走向西北方的大漠,去探訪一個從不為外人所知的沙埋古城。那個敬業的技術員提到,在牧場西北多半天路的地方有這麼個古城,古城就是他們在尋找老王的兩個兒子時意外發現的。
一開始,我和臨時作為嚮導的護林員穿行在胡楊林裡。
作為沙漠唯一的喬木,胡楊我當然並不陌生。但塔里木胡楊的“原始森林”是什麼樣兒,如果沒有這個夏天的環繞塔克拉瑪干大沙漠之行,我是怎麼也想象不出來的。反正你是不能拿鞏乃斯河谷的雪嶺雲杉林地與塔里木胡楊林類比的。就說這安迪爾吧,這哪是什麼樹林呀?一個足球場大的地方,也就稀稀拉拉站著十來棵樹冠衰頹、長勢不佳的胡楊,想找個樹陰也難。可即便如此,護林員在牧場還是個重要差事。
一路上,圖迪巴克給我講了許多有關胡楊林,有關大漠,有關安迪爾河……的故事。你一聽就能判定,這些故事與技術員所講的有如此明顯不同的文化背景。其中我最感興趣的,是當地居民中世代流傳的沙埋古城的神秘傳說。
圖迪巴克說,據父輩們講,很久很久以前,就在安迪爾以西有一週路程的沙漠腹地有個古國,那本是相當繁榮的城邦,塔里木各個綠洲敗退的佛教信徒都逃到了那兒。東征的伊斯蘭教大軍攔腰截斷了克里雅河、尼雅河和安迪爾河,迫使河流改道,幷包圍了異教徒最後的聚居地,但十幾年也沒有攻克這個要塞。城中有一口水源旺盛、從不枯涸的古井,而他們儲存的糧食、給養足夠用100年。來自中東的“聖裔”伊瑪姆① 加帕·薩迪克在圍城時戰死了,就在安葬他的時刻,上天突然降下一場沙雨。下了七天七夜的沙雨把古城徹底埋葬,沙雨停息後,一切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