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的,笑過之後便從懷中掏出塊松子糖來塞進裴青衣手裡,“好,希望下次,我能在場上領教峨眉的高招。”
裴青衣愣愣地站在原地,說話間那少年郎身上的幾分酒氣傳來,竟叫她有些上頭,直到師姐在另一邊招呼著才急急忙忙地跑走,留下身後的一聲輕笑。
其實故事到這裡就要結束了,只是那塊松子糖在裴青衣的懷裡發熱變軟,最後成了軟乎乎的一汪春水。
年歲尚小的姑娘不明白什麼是喜歡,只是朦朧地知道,自己的後半生裡,有這個人的一席之地。
寧姑姑話至此處,略略停頓,低垂下頭笑了笑,嘴角噙著少見的屬於少女的羞怯。
我隔著朦朦月色,將歲月摺疊,隱約見得那個還叫裴青衣的她的樣子,她雖是北方人,卻生了一副江南女子的模樣,一雙眼睛裡汪汪地含著水。
我如今的年歲比那時的她還要大上幾歲,自然心思靈通地多想了幾分,我側頭望著她眼底的閃光,一時間滿心荒蕪。
怎麼能,不心動呢。
裴青衣最終還是沒能知道那個少年郎的名字,只是在跟著峨眉的隊伍下山時轉頭多看了一眼,那人站在崖邊的青松下,遙遙相望,最後將一塊什麼東西丟進嘴裡,滿含笑意。
那個身影最後被大師姐寬大的衣袖擋住,像是一片雲彩,最終悠悠搖搖地飄回到峨眉的金頂。
練功的日子是頂頂枯燥的,裴青衣下盤不穩,根骨又柔,免不了在師姐的手下多吃點苦頭,凌鴉師太有時就站在廊下望著,卻什麼也不說。裴青衣年歲漸長,有了心事,就不再像從前一樣跟在凌鴉師太的身後,將什麼都像倒豆子一樣盡數傾訴。
她就在師太的目光中混過了一日又一日。直到有一天,眾弟子坐在一處休息,最後不知道是誰起了個頭兒,三個兩個地湊在一起比劃,劍影交錯,裴青衣緊跑幾步蹬上一旁的樹幹,一個擰身,劍在手中轉了一圈,只消挑開師姐迎面而來的劍就算是獲勝,可那一瞬間,她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心中叫囂著瘋狂的慾望,直將劍抵在師姐的肩膀時,才逼停自己。
四下的同僚不明所以,只是圍上來歡呼,道裴青衣小小年紀便能在掌劍的師姐手下勝出,是不可多得的英傑。裴青衣呆立當場,心裡清楚,或許自己的臉色並不算好看。
她的心思太重,她的身子太輕。
那日暮色四合,她避開晚課,踏進凌鴉師太的房中,伏跪在地。
凌鴉師太在殿中的幽暗燭火中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小弟子額角掛滿汗珠,忍不住輕聲嘆息。
裴青衣四歲之前生活在樊州的富庶之家,而後顛沛流離,入了峨眉地界。她眼見家人死在無能為力的饑荒中,或者荒山草莽的大刀下。她的心像是蠻荒中帶刺的花,雖然稚嫩卻見遍了殘忍,在不經意間就會流出本能的殺意。
峨眉的佛光下,無數女子伴著青燈佛像過著雲淡風輕的生活,她們不是沒有過愛與恨,她們只是放下了。
可裴青衣,還沒有。
那一日,殿中的燭火搖搖欲墜,凌鴉師太在最後一滴燭淚流下的時候對她說——
“你下山去吧,俗世有萬千氣象,並非只有苦痛才是值得被留在心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