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路未卜,他想孤身先行。
打老槐樹這裡到曾經的喬宅,李雲心走了一刻鐘,路上又瞧見三個小攤販。但該不是如那賣酸湯子的小販一般做善事的,而是要以物易物的。三個攤主相貌各異,可都能瞧出來不是人。賣的貨物都是類似的——是人形的麵食。
李雲心頭一次見到妖魔像人一樣,老老實實地坐在攤後的雪地裡等客上門,便變了只雞腿出來,只換了一個小麵人。這東西一個巴掌大小,外面看起來栩栩如生——不是那種如靈堂人偶一般團團圓圓的臉,而的確捏出了鼻子、眉弓、眼窩,看著像是食物,也像是藝術品。
山雞倒是說的不錯——這城裡的妖魔,都被他馴服了。
麵人在外面放得久,已經凍得硬邦邦,於是肚子上裂了紋。李雲心輕輕一嗅,聞到些腥氣。便將麵人肚子掰開——
瞧見裡面是血淋淋的。到這時候才意識到原來外面的面也不是熟的。肚子裡放著的東西,也擺放得很精巧。他甚至可以依稀分辨出哪些是心肝兒,哪些是腸子。該是用魚或者別的什麼小動物的內臟來做的。
於是笑了笑,一時間不曉得該怎麼評價。
說這些妖魔死性不改、還想著吃人呢,這卻又的確是麵食、動物的血肉。說他們已與人的習慣無異呢,又沒人會弄出這麼變態的玩意兒來。他就隨手將這東西丟在路邊雪堆中,遠遠瞧見喬家大宅了。
不同於周遭僅是位置、形制相似的建築,喬家大宅竟與他印象中那座宅子一模一樣。不過一旦運起妖力來看,便會曉得這都是障眼法兒。這座大院並未重建,還是一片廢墟。是有人變化了它的模樣。
他收斂心神又走幾步。在門前略一停留,抬手推開門。
從前來過這宅子幾次,也算熟路。穿過一道月門、穿過一條迴廊,便是後宅。從前三花聚攏了四個小妖一個遊魂在此講道,便在這後宅裡。
等他再轉過一道花門,看到那個少女了。
少女穿一身白衣,卻不是如他一般的尋常衣裳,而是孝服。略大,也並不美觀。正坐在庭中的石凳上,對著石桌之上的一塊鐵疙瘩。那鐵疙瘩灰黑色,其中摻雜了些金或銀,還有些砂礫石塊。
該是什麼鐵器被燒融了、又冷凝,才變成如今模樣。
她被稱作“素衣娘娘”,大概便是因此吧。
冬日陽光灑在庭院中,映得積雪耀眼。可院子裡的兩個人,都呵不出霧氣來。李雲心略停一會兒,踩著積雪走到她對面坐下,覺得少女和自己記憶中的樣子似乎還是一樣的。
在從前時候,他都要忘記喬嘉欣是什麼模樣了。因而如今也只是“似乎”,且除了相貌之外的東西,都已經全不同了。
再過上兩個多月,該就是去年見她時的季節。那時候她是人,他也是人。她臉上帶笑,無憂無慮。因見到一個美貌少年而心花初綻,沒頭沒腦地大膽想往後的日子。
卻不曉得打那之後再沒什麼“往後”了。
如今她樣子未變,可整個人沉默而孤獨。見到李雲心時只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了好久才說:“我都忘記你是什麼樣子了。”
李雲心伸手摸了摸桌上的鐵疙瘩:“這是什麼?”
喬嘉欣略沉默了一會兒:“是我爹爹的刀。留在家裡的。”
“這麼說你還記得好多事。”
喬嘉欣只看他:“我……那時候……是怎麼死的?”
李雲心將手擱在桌上,指頭輕輕點了點,說:“正要和你繼續逃,劍客追上來了。我知道跑不過他,就停下來。這時候你轉身衝回來,正送到他面前。”
喬嘉欣隔一會兒才張嘴,悵然若失地說:“啊……原來是這樣。”
“那……當時怎麼不救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