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皇上動了聖怒,要把七十二坊坊坊洗盪,男的砍頭,女的為奴,家產變賣充實國庫;正在酉陽坊裡試點,準備取得經驗在全城推廣。原計劃是讓酉陽坊裡的人男人出東門去砍頭,女人出西門為娼,家產就放在家裡,讓政府官員從南門進去清點。但是酉陽坊裡的人卻不肯幹。男人不肯出東門,女人不肯出西門,都縮在坊裡不出來,還把坊門也堵上了。皇上大怒,下令攻佔酉陽坊。開頭是讓戰車去攻下坊門,於是出動了二十輛呂公車,那是一種木頭履帶的人力坦克車,由二十個人搖動。從城門進來,走到半路全都壞了,沒有一輛能繼續前進。然後又出動了空降兵,那是用拋射機把士兵拋上天空,讓他們張開油紙傘徐徐降落。誰知長年不用,油紙傘都壞了,沒一把能張開的。那些兵飛到了天上卻張不開傘,只好破口大罵,掉到酉陽坊裡,一個個摔得稀爛。後來又派工兵去挖地道,誰知城裡地下水位很高,挖了三尺深就見了水。工兵們一面挖坑,一面淘水,結果造成了地面塌陷。最後塌成半里方圓一個漏斗口,周圍的房屋、牆壁、人馬、車輛全順著漏斗掉進來了。儘管遇到了這些阻礙,軍隊最後終於攻進了酉陽坊,把男人都殺光了,把女人都強姦了,把財產都搶到了。他們把戰利品集中起來,請皇帝去看。皇帝看了大失所望:沒有金銀器,有幾樣銅器,也被馬蹄子踩得稀爛。最多的是木器傢俱,堆成了一座小山,但是全摔壞了,只能當柴火賣。但又不是打成捆的棗木柴、榆木柴,只能按立方賣,一立方丈幾分錢,這座小山就值五六塊錢。還有一些女孩子,經過大兵蹂躪之後,不但樣子很難看,而且神經都失常了,個個呆頭呆腦。指揮官還報告說,酉陽坊裡暴徒特多,其中不乏雙手持弩飛簷走壁的傢伙。攻坊部隊遇到了很大傷亡,但是戰士們很勇敢。有很多人負傷多次,還是不下火線。其實傷亡除了摔死的空降兵之外,就是進坊時有些小孩子爬到房上扔石頭,打破了一些兵的腦袋;另外酉陽坊裡的人不分男女,都像挨殺的豬一樣叫喚,把一些兵的耳朵吵聾了。皇帝聽說了和見到了這種情況,覺得把長安七十二坊都洗盪一遍不划算。他就下了一道聖旨:其餘七十一坊,只要交出占人口總數百分之五的附逆分子,就准許他們投降。但是官員不按此百分比計算。凡是城陷時身在城內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都是附逆分子。
四
長安城裡叛軍攻城和後來清查附逆人員的事都是我表哥告訴我的,正史上沒有記載,當時的人也不知道。假如你到清朝初年去問一個旗人,什麼叫揚州十日,什麼叫嘉定三屠,他一定會熱心向你解釋:有一年揚州城裡氣象特異,天上出了十個太陽,引得大家都出來看;又有一年嘉定城裡的人一起饞肉,先把雞全殺了,又把羊全殺了,最後把豬全殺了;都放進一口大鍋裡煮熟,大家吃得要撐死。我們醫院進了一臺日本儀器,來了個日本技師,每天都不到食堂吃飯,坐在儀器前吃便當,大家同行,混得很熟了。有一天我問他,知道南京大屠殺嗎。他把小眼鏡摘下來擦了擦,又戴上說:南京是貴國江蘇省省會嘛。別的就不知道了。當時我就想罵他,後來一想:咱們自己人不長記性的事也是有的,罵人家幹嗎。
我表哥還說,人都不愛記這種事。因為記著這種事,等於記著自己是個艾思豪。我想了想,我們倆都認識的人裡沒有姓艾的。後來才想道,他說的是英文asshole。表哥這話說得有點絕對,我就知道一個例外。上禮拜有個老外專家要到我們儀修組來看看,書記攔著門不讓進,要等我們把裡面收拾乾淨才讓他進來。該老外在外面直著嗓子喊:I feel like an asshole!這不是就記起來了嗎?他喊這種話,是因為無論到哪裡去,總有人擋著,包括想到廁所去放尿。但是不記得自己姓艾的人還是很多的,表哥自己就是一個。比方說,小時候我們倆商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