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五月二十二日
案子已經結束並簽了字,我在法院偵查員那兒的事昨天就結束了。一切進行得比我預料的更快。他們似乎在抓緊辦理。同我一起被起訴的還有麗達·普拉哈和米列克。米列克的叛賣行為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便宜〃。
在偵查員那裡是那樣嚴厲而冷酷,單是那副樣子就叫人寒心。在蓋世太保那裡還可以感覺到有點生活,雖然是可怕的,但畢竟還算是生活。那裡甚至有熱情,一邊是戰士的熱情,另一邊是獵人的、掠奪者的,或者簡直就是強盜的熱情。
另一邊的這種熱情中甚至還有人有一種類似信仰的東西。可是在這裡,在偵查員那裡,卻只是一個例行公事的衙門。外衣翻領處的那個大卐字章表明瞭他內心並沒有信仰。它不過是一種盾牌,在它後面躲著一個可憐的小官吏,他總想苟且偷安地度過這個時代。他對被告既不好也不壞,既不笑也不愁。他只是例行公事。他沒有血,只有一種稀薄的液體。
他們寫了報告,簽了字,分條列目都弄好了。理出了我的六大罪狀:陰謀顛覆德意志帝國、準備武裝暴動……不知道還有些什麼。其實只要有其中隨便哪一條就足夠了。
十三個月來,我就在這裡為同志們和我自己的生命鬥爭。
我鬥爭得既大膽又狡黠。他們把〃北方人的狡黠〃列入他們的懲辦條款中。我想在這一點上我是可以承認的。我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他們除了狡黠之外,手裡還有斧頭。
這次較量算結束了。現在只需要等待。大約再有兩三個星期起訴書就可編造出來,然後啟程到帝國去等候審問和判決,最後還有一百天等著處死。前景就是這樣。這麼一來,我還有四個月或者五個月的生命。在這個時期內,可能有很多變化。一切都可能改變。可能的。在監獄裡我很難判斷這個。
而監獄外面一些事情的迅速發展也可能加快我們的死亡。因此,情況還是一樣。
這就是希望和戰爭在賽跑。死和死在競賽。是誰的死來得快:是法西斯的死還是我的死?這難道只是我一個人提出來的問題嗎?不是的,幾十萬囚犯,幾百萬士兵,整個歐洲以及全世界億萬人民都提出了這個問題。有的人希望大一些,有的人希望小一點。但這都只不過是一種表面的現象。正在崩潰的資本主義用恐怖統治著整個世界,致命的災難威脅著每一個人。那些倖存下來的人能夠說:〃我活過了法西斯時代。〃而在說這話之前,幾十萬人——而且是些怎樣的人——卻正在倒下去。
決定性的時刻只剩下幾個月了,不久就只剩下幾天了。正是這些日子顯得特別殘酷。我常常在想,做最後的一名士兵,在戰爭的最後一秒鐘裡,被最後的一粒子彈射入他的胸膛,這該是多麼懊喪的事啊但總得有人當這最後的一個呀。假如我能知道,那最後的一個就是我的話,我情願馬上就去赴死。
我在龐克拉茨監獄裡逗留的時間已經屈指可數了,已經不允許我把這個報告寫成我希望的那樣。我必須寫得更簡短些。這個報告與其說是整個時代的見證,毋寧說是對一些人的見證。我想這點是更為重要的。
我從葉林涅克這對夫婦開始寫我的人物——這是兩個普通人,平時誰也看不出他們是英雄。在被捕的那會兒,他們倆並肩站著,他面色蒼白,她的雙頰帶有肺結核患者的紅暈。
當她看到蓋世太保在五分鐘內就把那陳設整齊的房間弄得個亂七八糟的時候,她的眼睛顯得有些驚恐。隨後她慢慢地轉過頭來問自己的丈夫:〃佩巴,現在怎麼辦?〃
向來寡言少語、詞不達意、一說話就激動不安的約瑟夫,這時卻平靜而毫不緊張地答道:〃我們去死,瑪麗亞。〃
她沒有喊叫,也沒有搖晃,只用一種美麗的姿態把手放了下來,就在槍口對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