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你不想讓我再往前去吧?對不對?這點兒事我也知道的,猜得出。你不希望我繼續前進。而作為我當然不想就此止步。為什麼呢,因為這是再沒有第二回的機會,不能坐失良機,所謂千載一遇指的就是這個。”
他用手心“啪”一聲打在登山靴的踝骨部位。
“從結論上說,你阻擋不了我的腳步,因為你沒有那個資格。比如我可以在這裡吹幾聲笛子,那一來你就會一點一點朝我靠近,這就是我笛子的妙用。你恐怕有所不知,此笛極為特殊,和世上任何笛子都不一樣。這口袋裡有好幾支。”
男子很小心地伸手拍了拍腳旁的帆布袋,又抬頭看一眼叫烏鴉的少年停留的大樹枝。
“我搜集貓魂做的笛子,被活活切割開來的生靈的魂集中起來形成的笛子。對於被活活切割的貓們我也並非沒有惻隱之心,可是作為我不能不那樣做。這東西是超越世俗標準的,不講什麼善、惡、愛、恨之類。所以也才有這笛子。長期以來,製作它是我的天職,而我對這天職也的確完成得很好,算是恪盡職守。無須愧對任何人的一生。娶妻、生子、做了數量充足的笛子。所以笛子再不做了。這可是僅在你我之間僅在這裡才說的話——我準備用這裡收集的所有笛子做一支更大的笛子,更大更強有力的笛子,自成一統的特大級笛子。我這就要去製作這種笛子的場所。至於笛子在結果上究竟是善是惡,那不是我所決定的,當然也不是你,而取決於我製作的場所和時間。在這個意義上我是個沒有偏見的人,一如歷史和氣象,不帶任何偏見。唯其沒有偏見,我才可以自成一統。”
他摘下帽子,用掌心撫摸了一會兒毛髮稀薄的頭頂。然後戴回,用手指迅速拉正帽簷。
“一吹這笛子就能一忽兒把你趕跑,不費吹灰之力。不過可能的話現在我還不想吹,畢竟吹這笛子是需要付出一定力氣的,作為我不想白費力,要儘可能為將來養精蓄銳。況且,吹也好不吹也好,反正你使出渾身解數也休想阻止我的行動。”
男子又假咳一聲,隔著運動服摸了幾下開始凸起的腹部。
“我說,知道limbo①是什麼吧?limbo是橫在生死之間的分界點,是冷清清暗幽幽的地方,而我現在就在那裡。我死了,自願地死了。但我還沒進入下一世界。就是說,我是移行的靈魂。移行的靈魂沒有形體,我現在這樣子不過是臨時顯形,所以你不可能傷害現在的我。明白?即便我血流如注,那也並非真正的血。即便我痛苦不堪,那也不是真正的痛苦。能抹殺現在的我的,唯有具有相應資格之人。遺憾的是你不具有那個資格。不管怎麼說你只不過是|乳臭未乾的小兒,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幻影。無論以怎樣固執的偏見也無法將我抹殺。”
男子對叫烏鴉的少年微微一笑。
①葡萄牙語,意為地獄的邊緣(善良的非基督徒的靈魂歸宿處)。②“如何,不試試?”
這句話就像一個訊號,引得叫烏鴉的少年大大地張開雙翅,一跺腳離開樹枝向男子徑直撲來,簡直令人猝不及防。他把兩腳登在男子胸口,猛然回頭如揮舞尖頭鎬一般將鋒利的嘴尖朝對方右眼狠狠啄去,與此同時,漆黑的翅膀在空中啪噠啪噠發出很大的響聲。男子毫不抵抗,任其啄去,手臂、手指都不動一下,甚至喊叫聲也沒有。不僅不喊叫,反倒出聲地笑了起來。帽子掉在地上,眼珠倏忽間裂開,從眼窩裡冒出。叫烏鴉的少年仍一個勁兒啄其雙目。眼睛所在的部位成了空洞之後,轉而啄其面部,不管哪個部位都拼命啄擊不止。眨眼之間,男子的臉面傷痕累累,到處流血。臉一片血紅,面板裂開,血沫四濺,成了一個普通的肉團。接著,叫烏鴉的少年又毫不留情地啄其頭髮稀薄部位。然而男子依然笑個不停,似乎好笑得不得了。叫烏鴉的少年越是猛烈啄擊,他的笑聲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