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落出來,紛紛涉足原本只有洋商洋行才敢於涉足的行業;而在他們涉足的行業中,紡織行業一枝獨秀,不只上海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了一批紗廠,就連遠離上海的江南水鄉,也紛紛傳來上海商人在那裡創辦紗廠的訊息。儘管他在信中只談了他對這一現象的迷惑,並沒有明確的問題求教於宗雪竹,但宗雪竹仍讀了出來,他正面臨著一種選擇。因為這正像宗雪竹當年對他的勸喻,與其把一部分錢財備作商業資本,不如把這部分錢財變成一家鐵礦公司的工業資本,而他又一次面臨這種選擇時,心裡已在懊悔自己當初沒有聽從這一勸喻,因而只肯把自己迷惑不解的事情悉數相告,卻羞於把自己無所適從的尷尬直言不諱。
郵差把這封信送到宗家大院時,恰是宗雪竹把竹園整修一新的這天下午。晚上,他把這封信仔佃讀了一遍。從沒有什麼事情能把他攪擾得夜不成寐,即使在營救吳浩宇和朱洛甫的日子裡,面對難以預見的結果,他也能高臥安寢,酣然入睡。可這一夜,他雖未徹夜不眠,卻似睡非睡,在腦海裡忽隱忽現攪擾睡眠的東西,不是遠在歐洲的戰火,便是這封來自上海的信。
第二天早晨,一吃過早飯,他便來到了書房。他開始伏案寫信時,宗懷玉走了進來。她見父親落筆如飛,就一聲不響地幫助父親研墨。他看了女兒一眼,露出慈愛的微笑,然後埋下頭來繼續寫信。他在信中告訴範嘉言,早在去年就在西夷燃起的戰火,對我族而言是不是天下大赦姑且不論,但有一點卻業已昭然:洋人自顧不暇之時,便是國人發憤圖強之日;你範嘉言明明已經看到了機會,卻還在猶豫觀望,豈不坐失良機。他用冷峻的措辭寫完這封具有世界眼光的信,並不急於把它裝入信封,而是反覆看了幾遍。把信裝入信封之前,他又在落款的後邊添了一句話。
“嘉言弟,”他寫道,“倘若沒有成功行業可資借鑑,為一舉成功計,不妨依照物以類聚之理,擇定紗廠而一榮俱榮一枯俱枯。”
做完了這件事情,他叫女兒從村裡的街道上找來宗懷孝,讓他們兄妹倆一起把信送到鎮上的郵局。他則從書房裡走出來,去看已被他整修一新的竹園還有沒有活幹。
竹子長到一人高的時候,宗懷元從省城畢業回來了。他最先告訴父親的不是他優異的學習成績,而是父親關於白朗匪患的預言,因為他回來之前,正在省城流傳的一個訊息已經得到證實,白朗果然身首異處,死在了窩裡。
大孫子終於從省城畢業歸來,宗老夫人高興壞了,一連三天親自入廚精炒細做,口口聲聲地說她至少要替大孫子作一個月的主,一直把大孫子養得像他離開家門時那樣白白胖胖,她才會罷手。可是,三天後,當宗雪竹用不容商量的口氣命令她的大孫子去鎮上的華英學堂學習英語時,她卻沒敢反對,只能以含淚不語的態度默默服從這個書香世家根深蒂固的傳統。
華英學堂是最早為路礦學堂輸送生員的英語私塾,創始人嚴鬱先生來自上海,是第一個在鎮上教授英語的私塾先生。路礦學堂的教材都是舶來品,包括留學歸來的中國教授在內,無一例外地使用英語授課。布朗教授規定,凡是報考雍陽路礦學堂預科班的學生都必須首先參加英語考試,先是筆試,然後是口試,優勝劣汰,絕不含糊。英語私塾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應運而生的。宗懷元來到華英學堂學習英語時,他的朋友朱光然卻去了北京,去報考那裡的國立大學堂。
與此同時,關於宗懷孝上學的事,宗雪竹也有了安排。一天上午,宗懷玉走進父親的書房時,父親正在專心致志地讀書。她並不驚擾父親,輕手輕腳地把書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