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薄的山東道掌道御史曹仁,忍不住暗自悲涼。等王繼光一走,已經天人交戰許久的他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汪掌道,我聽說今天在總憲大人那兒,您替我……”
他這話還沒說完,汪孚林就皺眉說道:“總憲大人?哦,如果是為那個,你就不必說了。我只是不喜歡因為一件事,就抹殺了一個人的所有努力。你不必記在心上。趙侍御,天色不早,我先告辭了。”
趙鵬程原本還存著幾分思量,暗想汪孚林之前在陳炌那兒說好話,是不是為了籠絡自己,可是,此刻見對方非常冷淡地打斷了自己的話,繼而就和牽馬過來的隨從匯合,策馬離去,他只覺得心裡生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慚愧。
汪孚林在都察院一年多了,除卻本道那幾個監察御史,別的御史都只是泛泛之交,也沒見其結交籠絡什麼人,他憑什麼就認為自己夠特別?就因為他曾經考中過庶吉士,曾經是一個翰林?
倘若汪孚林知道自己的冷淡會給人留下這樣的錯覺,他一定會哈哈大笑。這不過是欲擒故縱的小伎倆而已,但有時候在地位權力境遇全都存在很大差距,而掌握的資訊又完全不對等的時候,卻能夠發揮很大的效果。然而,他的考察名單上,並不止趙鵬程一個人,因此對於今天這段小插曲,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從都察院一路策馬小跑拐程序家衚衕,他到了自家門口下馬時,就只見明小二一溜煙衝了上來牽馬。
“公子,有位李大人來訪,說是您的故交。王兄弟出來接待的,本來說您尚未回來,打算留下他的帖子,可因為對方身份特殊,就去回報了少夫人,少夫人聽說之後,卻特意吩咐王兄弟把人請進外書房,硬要留他等著您用晚飯。”
李大人來訪,而且還是故交,難道是……
汪孚林如今把書房分了內外,要緊的往來信箋以及他寫的演義札記奏本題本,全都留在內書房,他不在家的時候,小北親自管著。至於外書房,書架上放著一些各家饋贈的書,比如譚綸死後,比如王錫爵和殷正茂走時來不及處置,又並非極其珍貴的那些書籍,都轉贈了一批給他,餘下的便是卷缸裡一些有意巴結的外官饋贈,並非出自名家的字畫,並沒有什麼要緊的文卷,平時主要作為待客時用。
此時此刻,心中已經大略有數的汪孚林便直奔書房而去。
果然,一推開門,他就看到一個人正坐在客位上低頭喝茶,淡然自若的神態,較之當年只多了嘴唇上方一抹小鬍子的儀容,再加上那幾乎沒怎麼變過的勻稱身材,還有那八年如一日不曾變過的傲嬌,他不等對方站起身,就笑吟吟地長揖行禮道:“李兄,八年不見,風采更勝往昔,久違了!”
竟然是葉小胖和金寶秋楓的老師,當年葉鈞耀聘請的門館先生,也是他當年應試期間當過半個老師的李師爺……當然,現在應該稱呼一聲李大人了。
除了王篆這樣無論是官場還是年紀上的前輩,王思明何嘗見過汪孚林對人如此恭敬有禮,見自己接待了好一會兒的這位李大人一彈衣角站起身,卻是依樣畫葫蘆,鄭重其事地長揖還了汪孚林一禮,他這才反應了過來,趕緊悄然退出了這間外書房。儘管他很好奇,對方到底是什麼人,能夠讓自家公子如此禮敬,少夫人也特意吩咐留飯,可不該打聽的事情就不打聽,等到掩門之後,他就離開了幾步,守在了這外書房所在的院子裡。
“從隆慶四年九月,到現在萬曆六年九月,咱們正好闊別整整八年。隆慶五年我考中進士後,先放了一任山陰令,才一年就有人舉薦我轉任歷城令,按照久任法,一當就是六年,算起來兜兜轉轉當了整整七年的父母官,也算是教訓我當年太過清高,一心想在翰林院這種清閒地方偷懶。若非當年在歙縣在葉東翁幕下當了大半年的師爺,跟著你學了不少錢糧刑名上的事情,我也當不好這個一縣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