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張居正從前對汪孚林有怎樣的信賴,但只要事洩,汪孚林就死無葬身之地。可以說,如今還被矇在鼓裡的程乃軒和李堯卿,如果知道汪孚林選擇的是這樣一條風險最大的路,那都非得魂飛魄散不可。
然而,直到回家進屋子,閒雜人等全都沒了,汪孚林才說出了自從出大紗帽衚衕張府後的第一句話:“你覺不覺得,我這次玩得太大了?稍有不慎,興許就直接連你,爹孃,還有咱們的兒子,都一塊搭了進去。”
“我只知道,這是你深思熟慮之後的賭博。作為最親近的,唯一知情的共犯,如果真的有什麼萬一,不過生死與共而已?”小北發現汪孚林仍然緊緊握住自己的手沒有鬆開,她就用非常沉著的語氣說道,“不過我覺得你有把握。否則,你怎麼不送信回家,讓爹孃孩子們暫且避一避?”
“呵呵,知夫莫若妻。”汪孚林笑了一聲,終於輕輕鬆手。
“皇上已經在忌憚元輔,意圖奪權。元輔也已經透過我,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雖說元輔是性子極其強勢的人,看他對付政敵就能看得出來,但是,大明朝前前後後這麼多首輔,看似也有大權獨攬之人,比如說嚴嵩,但實質上只不過代行皇權,只要聖意扭轉,那麼縱使再權勢滔天也會一夕崩塌。所以,大明從前沒有真正意義的權臣,因為在我看來,權臣的最大標誌不是在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是在於能夠壓制皇帝。”
一口氣說到這裡,汪孚林稍稍一頓,聲音又低沉了一些:“從這一層意義上來說,元輔是第一個,大明開國以來第一個權臣。而同樣是幼主登基,英宗和武宗的時候,都不存在文官層面上,能夠壓制皇帝的權臣,有的只是王振和劉瑾這樣的權閹。所以,哪怕宮中有李太后和馮保反反覆覆清洗皇上身邊的人,可皇上自己是要讀書讀史的,他會聯想不到霍光和王莽?而元輔既然知道皇上在籠絡我,錦衣衛的劉守有在監視我,他再見到今天這張手書,那麼最大的可能性只有一個。”
小北知道,汪孚林要的不是回答,也不是附和,只是一個紓解壓力的傾聽者,因此,她沒有說話,而是坐在那裡,靜靜地聽著丈夫的傾訴。
“他會對皇上的執意先做出讓步,同時讓我進一步靠近皇上,得到皇上的賞識和嘉許,然後趁機試探皇上的真實反應,包括對他這個元輔到底什麼打算。當然,與此同時,對於我這個在兩邊左右逢源的角色,就如同我對錦衣衛北鎮撫司的郭寶和陳梁一樣,他也會產生猶疑,也就是不信任。
但是,對於他這樣睿智的人物來說,更會充分考慮一點,那就是之前皇上對我的籠絡,就連馮保都沒有察覺,我卻告訴了他,那麼至少從目前來看,我是傾向於他的。否則我只要安心將張家情報一一傳進宮去,然後在他面前裝心腹,何必甘冒大險,多此一舉?”
一口氣說到這裡,汪孚林只覺得口乾舌燥。這並不僅僅是此時說了一大堆話的緣故,而是因為在張居正那邊,待客的茶全都被他用來蘸著寫字了。可就在這時候,旁邊適時送來了一杯溫度剛剛好的茶,知道是小北,他想也不想就接過來咕嘟咕嘟一氣喝乾了,隨即才長長吁了一口氣。
“但今天之後,我在元輔面前,恐怕要更加小心翼翼了。雙面間諜這種存在,做得好,可以取信雙方,做得不好,卻可能引火燒身!”
“你能意識到這一點,我就放心啦。”小北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隨即給汪孚林脫下了外頭那件大衣裳,這才輕聲說道,“而且,兩邊誰輕誰重,關鍵時刻要做出什麼樣的取捨,這些都非常重要,只要你不是隻看到表面風光,而是還注意到了背面的風險,那就夠了。”
“像我這種會惹事的人,媳婦還真得有一顆強壯到極點的心臟才行。”
汪孚林笑著把妻子攬進懷裡,從昨天到今天就一直在加速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