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大人責我妄言也好,但這話我實在是不得不說。自古以來,身在首輔大人如今這個位子上的人,都是最艱難的,可這幾年來,皇上對首輔大人全心信賴,甚至今科直接點了張二兄為榜眼,這自然代表皇上對首輔大人又敬重又信賴。今天本來只是一件小事,首輔大人身為當朝首輔。卻也是皇上的老師,若也是完全站在太后那一邊。對皇上全無維護,皇上心裡怎麼想?”
這種話別說縱使是親信不能說,嫡親子侄也不能說,可汪孚林卻義無反顧地說了出來,張居正面上愈怒,心中卻非同一般地冷靜。歷經之前那些事件,他很清楚汪孚林並不是一個衝動冒失的人,如今能這樣勸諫自己,誠意難得。想到這也是一個勤於做事而不是勤於放炮的人,他假意憤怒地責備了幾句,見汪孚林雖不作聲,臉上表情卻分明透露出堅持,他便卸下了那層狂怒的面具,但臉上卻是一片漠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張居正果然並非自大到看不清後果!
汪孚林輕輕吸了一口氣,卻還是說出了最後一句話:“首輔大人明鑑,君臣相得若一旦出現裂痕,那就永難彌補了。”
“你不必勸了!”張居正親信雖多,很多都是尚書侍郎這樣的高官,可官場廝混的日子長了,難免就成了老油子,所以看到汪孚林壓根不顧自己也不過是才剛被摘出來,卻一個勁說著犯忌的話,他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但那笑卻不是欣慰的展顏,而是有些自失和自嘲。
“皇上是一國之君,太后痛責他荒疏自然是出於愛護,但把我這個首輔也召了過去,令我以大義責之,自然是另有其意,你不明白,那也就不用去想了。”李太后雖是女流,不管政事,可從某種程度來說,制衡的心術且也並非一點不懂。然而,說到這裡,張居正頓了一頓,語氣卻是一下子凌厲了起來,“但你今天說的那些話,全都給我爛在肚子裡,日後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許再拿出來,否則我直接把你扔到天涯海角去!”
汪孚林想到罪己詔的事自己都還一直都沒法提——畢竟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獲知這個訊息的渠道——於是,他忍不住張了張嘴,可面對張居正那異常犀利的眼神,他又不得不閉上了嘴,暗想這次只怕是要把張宏這個司禮監第二號人物給得罪苦了。然而,也許是他那怏怏的樣子落在了張居正眼中,也許是他剛剛的話終究讓人有些觸動,張居正卻是淡淡地說道:“我會上書,請個十天八天的假。”
這麼說,張居正這罪己詔至少得拖個十天八天?不對,只要拖上十天八天,李太后冷靜下來,即便不冷靜,頂多是讓次輔呂調陽去寫那什麼罪己詔……不對,呂調陽在兩宮面前可沒那麼受信賴,這種事輪不到呂調陽!十天八天之後,這事早就黃了!
汪孚林只覺得心頭壓著的那塊沉甸甸大石頭一下子被搬開了來,趕緊躬身說道:“首輔大人日理萬機,太過勞累,還請好好休養,我就先告退了。”
可轉身開溜的他才走出去沒兩步,這才陡然醒悟到自己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趕緊復又轉身回來,不無尷尬地說道:“剛剛一時情急,尚未謝過首輔大人在太后面前的說情之恩……”
張居正哂然一笑,這才淡淡地說道:“好好在廣東道做你的掌道御史就行了。也讓人看看,監察御史除了成天雞蛋裡挑骨頭,還能做什麼。”
直到出了寢室,重新站在了傍晚的夕陽下,汪孚林抬手擦了擦腦門,這才發現早已是憋出了滿頭大汗。院子裡張家幾兄弟都在,這會兒卻沒有一個人上來問他剛剛在裡頭說了什麼,而是點頭的點頭,拱手的拱手,不多時就魚貫而入進了寢室。這時候,他看到朱宗吉也跟在張家兄弟的後頭,連忙突然一把將這位太醫給拽到了一邊,卻是低聲問道:“首輔大人到底什麼病?”
“什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