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掌道御史秦一鳴扛上,王繼光著實覺得汪孚林這格局太小了。因為馬朝陽和顧雲程素來不好交往,他少不得就和汪言臣王學曾私底下議論了幾句,可汪言臣顧左右而言他,完全不接話茬,而他一貫覺得脾性和自己一樣,對那些當朝權貴並不怎麼看得上的王學曾,竟是當面和他唱了反調。
“雖說只是一些低下的小吏,但他們背後都有家庭,又是以此為生多年,貿然全部革除,讓他們以什麼為生?再說,都察院一下子革掉那麼多人手,別的衙門中人會不會惶惶難安,甚至於狗急跳牆,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汪掌道的做法無可厚非,秦掌道確實太過沖動了。”說到這裡,王學曾又加重了語氣說,“汪掌道去年監臨廣東鄉試,也算是我半個老師,更不用說如今更是我等上司,王兄日後提起,還請尊重一些。”
王繼光見王學曾說完就一本正經地出了屋子,登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才意識到,王學曾是去年考中的舉人,今年又一鼓作氣中了進士,從這點來說,去年是廣東鄉試監臨官的汪孚林,確實能算是對方半個老師。他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正要對汪言臣說點什麼來緩解這難言的氣氛,卻不想汪言臣竟也站起身來:“王兄,我這考成底冊的事情,還要去請教掌道大人,先失陪了。”
眼見得就自己一個被孤零零地剩在了偌大的屋子裡,雖說平日裡這裡就不是自己辦公的地方,而是王學曾和汪言臣的地頭,可王繼光卻有一種孤身奮戰的感覺。足足好一會兒,他方才惱火地哼了一聲,隨即低聲嘀咕道:“不過是勝在早我一屆登榜,又攀上了首輔大人這棵大樹,運氣好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
然而,嘴裡這般說,王繼光卻終究不敢跑去湖廣道掌道御史秦一鳴那套近乎,畢竟,汪孚林才是他的頂頭上司,他的考評是掌握在對方手裡。眼見其他四人全都對汪孚林佈置下來的考成之事兢兢業業,他也不敢太過馬虎,翻了翻東西就揣起那簿冊,悄悄出了屋子。
廣東道這邊的小小爭議,和都察院其餘各道的波浪比起來,那就顯得小巫見大巫了。湖廣道掌道御史秦一鳴在被陳瓚再次召了過去之後,一回到自己那單間直房,就氣得摔了筆架,直接罵出了聲。雖說他可以選擇直接建言朝廷,可為了這種絕不可能讓自己名揚天下的建言,去賭十之**被汪孚林斬於馬下,被趕出都察院,甚至左遷地方的可能性,他還是不敢冒險。於是,第一個跳出來,試探性地打響了反對汪孚林第一炮的他,最終啞了火。
秦一鳴都啞了火,其餘準備一觀風色,再徐徐圖之的御史們,那就更加不會貿然行動了。當然,也不是沒人打過汪孚林麾下那些新試職御史的主意,可不管是功利心太強的王繼光,還是有些孤直的顧雲程和馬朝陽,又或者是愛惜名聲的汪言臣和王學曾,全都不是輕易受人挑唆的人。於是,第一波風浪還沒掀起,就無聲無息消解了。唯一的影響便是,汪孚林在都察院偌大的非經制吏群體當中,贏得了非同一般的愛戴。
月末三十這一天,當汪孚林看到五個新試職御史送上來的考成底冊放在面前,翻閱過馬朝陽的第一冊,他就露出了讚賞的笑容。不是簡單的勾過又或者否決,這位試御史用蠅頭小楷在下頭註明了相應的理由,細緻之處顯而易見。而第二冊王學曾的雖是有所不同,沒那麼詳細,但同樣是有調查,有核實。顧雲程和汪言臣的則是分了一二三四,一看就能知道,也是跑過其他官衙做過相應工作的。只當翻到最後一冊王繼光的時候,他才微微挑了挑眉。
“王子善留一留,其餘諸位,回去之後先看看這個。”
汪孚林吩咐身邊的鄭有貴將四個文書袋分別交給了王學曾等四人,等他們行禮離去之後,他見鄭有貴非常知機地閃出了門,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子善,你且看看你這四位同僚的考成底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