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不是把功勞安在自己頭上,然後把責任推給別人?只不過,張學顏沒開口,他又和汪孚林沒交情,犯不上為其說話。
苑馬寺卿洪濟遠則是在躊躇再三後,終究忍不住替汪孚林說話道:“張部院,此事雖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女真動盪非小,可至今還在可控範圍之內,汪孚林他們雖是一時意氣,可畢竟是為了流落在外的遼東軍民。張部院當年能夠體恤外逃的島民,不加征伐,而是安撫,如今……”
可如今兩個字還沒說完,洪濟遠就被張學顏狠狠瞪了一眼。他哪裡不知道自己這屁股是坐歪了,說起來,汪孚林努力把趙德銘和李曄給摘了出去,於他更是半點沒提,可這“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畢竟是事實,他掙扎了片刻,正打算自己也背起相應的鍋,卻不想汪孚林突然截斷了他正打算說出口的自我反省。
“我不知道沈有容是怎麼招撫到六百多人,更不知道他是怎麼從撫順關到了鴉鶻關,這些天又是怎麼撐下來的。我只知道,這些人能夠在鴉鶻關下絕地反擊,戰鬥力理應不遜於張部院要的女真降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這些終於見到日月新天的都是我大明子民,難道不比隨時可能復叛的女真降人更可靠?說一句不好聽的,但使女真之地的那些漢奴盡回遼東,整個遼東也許能平添數千精兵不說,更可讓邊關的尋常軍民平添無數士氣!”
“誰不希望自己奮力作戰的時候能夠少些後顧之憂?畢竟打仗的可能性除卻倖存、受傷、戰死,還有一項就是被俘,如若被俘之後僥倖沒死,便是成為奴隸做牛做馬!最英勇的戰士成為最卑賤的奴隸,將來遇到明軍反攻,說不定還被順手一刀砍了當成戰功!而如若他們絕望認命,一代一代子孫下去,就都會變成女真人最順從的奴隸,到時候被裹挾了攻打遼東都有可能,豈不是資敵而損己?所以,在我看來,招撫女真降人,當以這些被擄掠去的虜中百姓及其後裔為先!而相反的是,馴養女真人,哪怕是孩子,卻也要防著如同當年唐玄宗養安祿山似的,養虎為患!”
一口氣把該說的都說完了,汪孚林便深深一揖,隨即轉身大步離去。從隆慶四年到現在,他一直都是功利冷靜計較的人,只有這一次遊歷薊遼,忍不住衝動了一把,可正如沈有容的百死無悔一樣,他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後悔,哪怕這樣一件算不上功勞,反而可能成為罪名的事,也許會毀掉汪道昆苦心孤詣為他鋪好的錦繡前程。
汪孚林懶得去想那邊張學顏、張崇政以及洪濟遠三位遼東高階文官會怎麼想,怎麼商議,他找了個人,問明沈有容身邊那些人被安置在這大營房中何處,就先去找了他們。畢竟,深感內疚的他也想多留給沈家叔侄一點時間。
然而,等他一個個探視過來的時候,一顆心就完全揪了起來。不算李曄和趙德銘挑出來的那些女真佃戶,跟著沈有容出去的這些人中,就連年紀最小的王思明,也少了半隻耳朵,身上多處深可見骨的創口。
而剩下的人裡死的死,傷的傷,沈家兩個家丁沈大牛和沈虎當中,為人樂天派,一直都笑呵呵的沈虎死了。李二龍和當年的戚良一樣,永遠失去了左眼,可李二龍卻偏偏笑得沒心沒肺,戲稱今後改名叫李獨龍最是應景。趙三麻子臉上的麻子硬生生被從左眉到下巴的破相一刀給弄得再不起眼,卻還樂呵呵地說從此之後這綽號不能再叫麻子了,叫趙一刀更來得威風凜凜。
最讓他覺得心情黯沉的,是當初他給出兩個選擇後,不願意去薊鎮給最最敬慕的戚繼光當個親兵,也不願意回杭州的鐘南風竟是戰死在了鴉鶻關下。在王思明那帶著顫音的講述中,他得知鍾南風是怎麼對那些早已失去鬥志和血性的漢奴們,講述自己在杭州是怎樣白手起家,帶出了一批打行的漢子,又是怎麼在北新關中大鬧了一場,如今充軍薊鎮卻又跟到遼東來,寧可出關亡命一搏,也不樂意人生就那樣平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