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變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一點點麻木,一點點習慣。
再沒有人來煮一盅可口的熱粥安撫病中的焦躁了!疼痛可以刺激回憶,那便疼著吧!至少心不是麻木的。這能讓宋箴專注,一心一意,去做完自己該做的事。
他想這件事的結果已經到來了。
奔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每一聲都好似落在耳邊般清晰,在這冬日的陰霾下滾滾如雷。
宋箴摩挲珠子的手停了。
門外奔進來的人迫不及待雙膝跪地滑到床前,伏低稟告:“主子大喜!老駱駝回來了!”
宋箴不動聲色:“只有人回來了?”
小廝抬起臉,笑得將要哭出來:“人回來了,東西也回來了,好幾大箱子!”
僵坐的人終於緩緩抬瞼,目光越過面前的小廝落向了門外。
又起一Ф
人來了,許多人。
咚咚咚——
三聲悶響,似鼓響,若驚雷。
身強力壯的大漢叉著腰,大冷天裡出了一腦門的汗。可他們都在笑,看著宋箴笑,看著宋箴跟前的精瘦老兒笑。
老兒把著管旱菸,煙桿上斑斑駁駁刻滿歲月的剝蝕,同它的主人一樣顯得蒼老。
宋箴微微仰起頭,鄭重地望著孩子樣笑逐顏開的老人。
“貨都出去了?”宋箴問。
老駱駝愣了下,並沒有馬上回答。
“貨,出去了?”宋箴還問。
“咦——”老人倏地彎腰蹙眉,湊近了打量宋箴,“你這是咋了麼?怎的才一月未見,成了這幅病怏怏的樣子咧?”
宋箴的疲累顯而易見,所以他急於想結束眼前的一切,他想知道:“貨!”
老駱駝不敢打岔了,撇撇嘴,皺起眉頭好聲回答:“唔,都賣出去了嘛!喏,”老頭兒自懷裡掏出厚厚一沓票子,“能兌成現銀的都依你的話兌換好了。剩下的這些是寶通錢莊的銀票,通存通兌,關外的韃子們都喜用他家的票子。老兒找了三家不同的分號去試過,真票子,能兌。全部加一起,三十萬兩銀,兩萬金,都在這兒了。”
說著,野蠻地抬腳踢落近處一隻箱子的鎖,抬手掀開箱子蓋。頓時,箱內白花花的銀錠子呈在堂前,晃了人眼。
不等老人去開下一個箱子,宋箴抬手擺了擺,示意不必。他對參觀銀錠沒有興趣。
“老把頭辛苦!偏廳備得有酒餚,廂房裡放好了熱水,您老且洗洗風塵,溫飽將息。”
老駱駝不高興了。不是對宋箴的安排不高興,而是對他的態度,對這一屋子的氣氛不高興。
做生意跑馬幫,就是要有錢賺有酒喝,有人說說笑笑推心置腹。成功者都喜歡能在親近人面前吹噓一下功勞,恭維話再酸倒牙,得分誰說。老駱駝跟宋箴交往快十年了,他就想聽這個不愛夸人的假正經喝多以後絮絮叨叨:“晚輩能倚仗的就只有老把頭了!您是最好的,也是跟我最親的。關上門,一家人,老把頭就是我叔。”
那時候老駱駝就能拍拍宋箴肩膀哈哈笑幾聲,倚老賣老:“你小子也會說漂亮話啊!好,老頭子是你叔,來,給叔倒酒。”
宋箴倒的酒跟老人自己倒的味道上沒有差別,可喝完了心裡美,好像他真是小子的叔,是一家人。
有家,就能惦記著回家!
宋箴知道,老駱駝沒有家了。他一輩子的光陰都留給了塞外的黃沙,金銀珠寶在手裡堆積又散去,他一次次去掙再一趟趟地揮霍。年輕時候講痛快,老了,開始追求情懷。
當初選老駱駝就是利用他的情懷,宋箴是有陰謀的。只是他沒想到這個陰謀過了十年,慢慢地,把自己套了進去。借醉說的話,其實比那些雪花銀還真,純得不摻丁點兒雜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