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會從那一刻開始轉變。許多人相信,沒有註定的人生,所有故事基本上是一連串的巧合。然而,即使抱持如是信念的人也會有這樣的結論:在生命中的某一段時期,當他們回頭審視,發現多年來視為巧合的事,其實是不可避免的。我也有了這樣的一段時期:現在,坐在一張老舊的桌子旁寫作,回想著在霧中鬼魅般現身的土耳其艦隊的色彩時,我已進入了這個時期。我想這應該是說故事的最佳時機。
看見其他兩艘船逃離土耳其艦隊,並消失在霧中後,船長重新振作了起來,終於敢於鞭打執槳手,只是,為時晚矣。當奴隸受到獲得自由的激情鼓舞,即使鞭子也不能讓他們順從。十多艘土耳其船隻劃過令人膽怯的濃霧屏障,猝然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我們的船長現在終於決定放手一搏,而我相信,他努力克服的不是敵人,而是自身的恐懼與羞愧。他命人無情地鞭打奴隸,下令備妥大炮,但奮戰的熱情燃起得太慢,而且很快就熄滅了。我們遭受到了猛烈的舷炮齊射,如果不馬上投降,船就要被打沉,我們決定豎白旗。
我們停在寧靜的海面上,等著土耳其船隻靠近船側。我回到自己的艙房,把東西歸位,彷彿不是在等待將改變整個人生的敵人,而是等候前來探訪的友人。接著,我開啟小行李箱,翻尋書本,沉浸在了思緒裡。開啟一本我在佛羅倫薩花費了大價錢購買的書時,我的眼眶盈滿了淚水。我聽到了外邊傳來的哀號聲,以及來來往往的急促腳步聲。我腦子裡想著的是一會就會有人從手中把這本書奪走,但不願想這件事,只是思考書裡的內容。彷彿書中的思想、文句及方程式中有著我所害怕失去的所有過往人生。我輕聲念著隨意看到的文句,彷彿在吟誦祈禱文。我拼命想把整本書銘記在記憶中,這樣當他們真的來了,就不會想到他們,也不會想到他們將帶給我怎樣的苦難,而是記起自己過去的模樣,有如回想我欣喜誦記的書中雋言。
那些日子裡,我是一個全然不同的人,甚至母親、未婚妻和朋友稱呼我的名字也不一樣。有一段時間,我仍時不時會夢見那個曾經是我的男子,或者說我現在相信是我的男子,然後汗流浹背地醒來。記憶中的那個人已經褪色,就像早已不存在的國度,或者像從未存在過的動物,又或者像那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武器一樣,其色彩夢幻般的虛無飄渺。當時,他二十三歲,在佛羅倫薩及威尼斯研讀過“科學與藝術”,自認懂得一些天文學、數學、物理和繪畫。當然,他是自負的:對於在他之前別人所做過的一切,他都不放他眼裡,對這一切都嗤之以鼻;他毫不懷疑自己會有更好的成就;他無人能敵;他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更聰明、更具創造力。簡單地來說,他是個普通的年輕人。當我必須為自己編造一個過去,而思及這個與摯愛的人談論他的激情、他的計劃,以及這個世界和科學,並把未婚妻崇敬自己視為理所當然的年輕人,其實就是我時,讓我感到痛苦。但是,我這樣來安慰自己:有朝一日會有一些人耐心地看完我現在所寫的一切,他們會了解那個年輕人不是我。而且,或許這些耐心的讀者會像我現在所想的那樣,認為這位讀著他的珍貴書籍之際放棄自己人生的年輕人,他的故事會從它中斷的地方繼續。
白色城堡 一(2)
土耳其水手登上我們的船時,我把書放進了行李箱,走了出去。船上爆發了大混亂。他們把所有人都趕到了甲板上,將大家剝得精光。我心中一度閃過可以趁亂跳船的念頭,但猜想他們可能會在我身後射箭,或是抓我回來立刻處死,況且我也不知道我們離陸地還有多遠。起初沒人找我麻煩。穆斯林奴隸解開了鎖鏈,欣喜呼喊,一群人立刻對曾鞭打他們的人展開報復。他們很快就在艙房找到了我,衝進來把我的財物搶了個精光,翻找行李箱搜尋黃金。當他們拿走一些書和我所有的衣服,而我苦惱地翻著遺下的幾本書時,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