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噯公子。是我貪了一眼,卻誤了你一生!再見了,我的噯公子!”
那樣無拘無束無法無天的小巾幗居然卑微得似一個祈求寬恕的罪囚,沈曠甚至不確定在場究竟哪一人擁有審判的資格,足以評斷這段錯了人倫的鐘情。自小受過的教導令他明白,真誠地愛一個人是無錯的,貪婪地享受被愛亦無錯。那麼究竟大伯伯和姐姐誰錯了?哪裡錯了?
是年紀嗎?君生我未生,痛徹的是不能愛,還是愛不夠?
又或者倫常?可有親嗎?無血相聯。義嗎?未得搓灰。長嗎?師徒無名。
大伯伯唯一可以坐實的身份是三爺爺的徒弟。孫女就不能嫁徒弟?似乎並無不妥。
沈曠有些想不通,姐姐要與大伯伯在一起,當真不能見容於俗世禮法嗎?那為何,就不是禮法的錯,而是情之錯?
言必果,姐姐總是那樣倔強!她真的走了,去江湖裡闖蕩。
那之前,她留在這家裡,留給大伯伯的,唯有一樣東西。
——俯身顫抖的一吻,輕輕啄在沈嵁的乾裂的唇上,宛如訣離,賦了一生的情真。
這一年裡很多時候,沈曠並不確知凌鳶行蹤哪裡。也只有家書抵達時,他才曉得寄出這封信時長姐應在何地,或將往哪處去。文言修飾總不是凌鳶的強項,她又素來報喜不報憂,所以其實信中能得到的訊息全沒有暗探們傳回來的精彩又驚險。
無論是單騎走邊塞,彎弓射賊首;抑或瀟灑江南景,杯酒寄豪情;亦有乘風破浪汪洋上,與鯊伴遊枕星月同眠,這些或豪邁或風流的軼聞全是關於凌鳶的,如今已成江湖的新談資。而在沈嵁面前,大人們固然默契地緘了口,卻還有龍鳳胎的侄兒侄女殷勤跑來,與他繪聲繪色地講述。二人演繹堪比茶樓說書人,委實精彩!
每每,沈嵁都聽著,毀了的半邊臉藏在發下,尚可視物的單眼落在經書上,總彷彿活在無關的時間裡。
每每,沈曠愛暗自打量大伯伯任何微小的舉動。哪怕僅僅慢翻了書頁,或者指間一緊,沈曠都覺得滿足。他相信大伯伯是在乎的,從來都是。
就連妹妹沈涵都毫不懷疑:“大伯伯心裡有姐姐。”
“所以為什麼不能放下?”
“哥哥果然還是憨吶!”
——“是嗎?”沈曠心頭自喃,垂眉又望手中火紅色的帖子,神色凝重,“可情之一字,又需得幾分精明?”
想過了,決心了,推門直入。
聞聲偏頭,見是來人是沈曠,正閱經書的沈嵁只微頷以為寒暄,目光還落回書頁上。
一年了,除了如廁洗浴,沈嵁沒有離開過這間房。因口不能言,與人交流皆以筆代之,卻也很少動筆。他寧願看書也不輕易研磨潤筆,迴避一切的溝通。唯獨每次聽雙胞胎來講凌鳶的事,臨走時,他肯捉筆書一個“好”字。兄妹二人看見那字便高興,才肯離開。
此刻,沈嵁身側書案上硯蓋著筆掛著,果然也是沒有動筆的意思。
不過今天,沈曠亦不來求字,
“姐姐回來有五天了。”他將手上的紅帖捏得好緊,“說不回來又回來,大伯伯知道是為何?”
聽他語氣古怪,沈嵁終於抬起頭來,目光徵詢。
“因為這個!”沈曠將帖子推到沈嵁扶案的肘邊,“姐姐說想通了,做不做當主都是要嫁人,她也不想做當主,不如早些選個合適的夫婿回來教一教,便算是盡孝了。不相熟不放心,還是在老關係裡挑一個。最終選了歸雲寨關伯伯家的關炘哥哥,下月有吉日,關炘哥哥就要來提親。”
說明過後,留下聘帖,沈曠重重嘆了聲,狀似刻意,便起身離去。
人影消失的門扉空落落地開著,一如沈嵁雙瞳無焦,失了心。
風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