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修為動輒百年的山精妖怪們儼然像在此處開起了茶話會, 大概是知道行將脫離苦海, 四周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殘月隨著夜色漸沉而緩緩往西偏斜,待得醜時將近,眾人忽然就默契地安靜下來。
晚風輕拂過客棧老舊的門樓, 樹影搖曳間有「沙沙」的輕響,微涼的秋夜靜謐極了, 碩果僅存的促織正長一聲短一聲地吊嗓子。
這時刻,這月色,不起眼的小舍館顯得尤其太平無害,廂房裡傳出住客們綿長均勻的呼吸聲, 半分也看不出當中洶湧翻滾的暗潮。
就在離寅初尚有半個時辰之際,濃雲遮蔽的穹隆下,披著秋霜夜露的一道影子由遠而近,彷彿風塵僕僕的旅人,行雲流水而來。
山鴞今早受了點驚嚇。
想不通平時專心內鬥互相打架的那波人,怎麼無端對自己發起了攻擊。
於是,出於謹慎,在靠近客棧前它仔細觀察了一番附近的情況,在確定一切順利之後,這才一個俯衝,往老雜役的視窗飛去。
正當它身形橫穿四合小院的瞬間。
四面八方的妖魔鬼怪頃刻現行,狐狸精的白練、司馬揚的尖刺、蝙蝠妖的狂風、白猿猴的長臂以及小椿湊熱鬧的樹藤,紛紛迸發而出,劈頭蓋臉地朝著那鴟鴞捲去。
對方畢竟只是個未開靈智的畜生,被這場面嚇了個驚慌失措,上躥下跳逃得狼狽至極,翅膀尖兒讓犬妖的火焰撩了個滋啦作響,頓時沒能飛起來。
「快!它在那兒的!」
大猞猁作勢眼疾手快地一撲,接著他那弟弟、幾隻山精、幾頭妖怪一併疊羅漢般壓將上去。
原地裡一陣雞飛狗跳,漫天飄著鳥雀的翎毛,山鴞在無數的爪子中蹦來跳去,給扯掉了半截尾巴,一路驚叫著險而又險地飛進屋內。
看見到手的鴨子沒揪著,猞猁倆兄弟懊悔地連聲直嘆。
「噓——」
嬴舟卻忽地發現了什麼,示意眾人噤聲。
鴟鴞好似一隻驚魂未定的大山雞,滿地撲騰,又頻頻回頭,生怕那幫怪人窮追不捨。
堪堪連滾帶爬地挪到桌邊,前方高處突然亮起一點微弱的光。
那光僅黃豆大小,暈出的燭輝幾乎照不清半張面孔,門外的月華恐怕都比這要明朗。
「嚯……我道是誰呢。」
老雜役執起昏暗的燈盞,湊近了打量。
「怎麼是你呀?」
他語氣很慢,吐詞悠緩,像拿它當個多年至交的好友,耐心且親和。
在地上瘸著腿蠕動的山鴞只睜著一對銅鈴樣的貓眼,一眨不眨地注視他,彷彿壓根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麼。
老大爺卻也不在意,放下油燈,吃力地蹲俯身子。
「來,我看看……」
他很快感嘆說:「誒,是去哪兒和人家打架啦?瞧這又是刀傷又是火燎的。」
大鳥給平放在了黴濕簡陋的木桌上,老雜役滄桑乾瘦的身軀顫巍巍地端來盛著藥膏與清水的託盤,步履凝滯地行至一側坐下。
一面給它敷著傷藥,一面喋喋不休地嘴碎閒聊。
「今天后廚剩的熟肉不多,打烊便拿去餵那幾隻貓兒吃了,可沒富餘的留給你。」
「你說你也是。」老人家吃力地眯起眼處理傷口,「盡往我這兒跑幹什麼?我老眼昏花的,指不定左胳膊的藥給你糊到右胳膊上去。」
他開始語重心長,「老大不小了,成了家沒有哇?該收收心啦,給自己找個媳婦,別整日裡在外頭瞎玩兒,哪家的雌鴞看得上你呀……」
「催婚事」大約是中老年人的傳統作風,甚至不分人禽走獸,花鳥魚蟲。
老雜役碎碎叨叨的時候,山鴞就躺在那兒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