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沒有燒雞賣,好在羊肉是管夠的,一盤滷味加兩壺花雕,牌玩得亂七八糟,其實小椿什麼精髓也沒摸著,反正圖個新鮮。
兩位康喬小姨拿著牌自己都能和自己吵起來,沉安與她皆是三不知,嬴舟則從頭到尾給她放大水,作為全場唯一一個認真打牌的人,重久看著這群半吊子覺得很受侮辱,只好不停的給自己灌酒壓壓氣。
五日,滿打滿算六十個時辰,排開在眼前,真比乞丐更要捉襟見肘。
小椿連覺也捨不得睡,每天去一個新地方,見見新的事物,新的妖怪或是凡人。嬴舟就像是對待倉促抱佛腳的考生學子,不住找來人間的東西,填鴨子似的教她使用。
這個是火摺子,那個是打火石,煙花爆竹如何點燃,蹴鞠藤球的玩法規則,夏天天熱能用團扇和冰塊解暑。銅鏡也可以帶上山去,還有一整套的茶具、碗筷……
許多物件甚至只能是匆匆地瞧個幾眼,小椿明白他們是在走馬觀花,但此時此刻,有得一觀已經不錯了。
風雨城中仍有幾家是她沒去吃過的店,也有兩家是她吃過後念念不忘的,兩個人於是坐在酒樓內,將所有的菜式都點了一份,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雖說嬴舟以後並非不能給她帶些山外的食物回來,可白於山到底路途遙遠,縱使他腳程再快,等抵達時也八成會冷掉。
有些東西她只能吃這麼一回了,這輩子或許也就剩下這一回,下一次又不知是在多少月多少年之後。
小椿不甚熟練地抓著筷子與羹勺,丸子湯嘗一口,銀絲魚膾嘗一口,河豚羹再嘗一口……她彷彿是要將所有食物的口感味覺統統記在腦中,一直吃,一直吃,埋頭苦吃,等到滿嘴都塞不下了,仍舊奮力地夾菜往口中送。
嬴舟瞧得實在不忍心:「小椿,吃不了就算了吧,我們明日再來,還有幾天呢。」
她根本就不聽他的,一面強壓住反胃欲嘔的難受,一面使勁地帶著報復性地吞嚥。
「別吃了,小椿,你這樣腸胃會受不了的。」
他不禁難受,開口阻攔道,「別再吃了!」
嬴舟半途握住她的手。
幾乎是同時,後者從一大堆高過顱頂的食物中轉過頭來,那雙清潤的星眸滿布血絲,令他當場怔忡,不自覺地鬆開了力道。
數日不曾飽眠,她渾濁的視線與周遭通紅的眼圈一映,活像入魔墮落的妖鬼。
「我不想回去。」
小椿直直望著他,終於不加掩飾地淚流滿面,拋開了所有的強顏歡笑直言道,「我不想回去啊……」
她不想回到空無一人的大山裡。
不想再走那些已經獨自踏過數千數萬遍的草地與石塊,不想日復一日地坐在樹上,渴望地遠眺山的那一方。
哪怕做再多的準備,寬慰自己再多次,她還是覺得這一天的到來讓她發自內心的抗拒乃至悲恐。
原來孤獨才是致死的疾病。
嬴舟看著她,一時也不知要如何施為。
他在那當下,平生頭一回直面了自己的弱小如虻與束手無策。
是不管怎樣盡心盡力,也無法改變的渺小式微。
要是有通天徹地之能就好了,他想。像傳聞中能夠撼動天地的大妖,能夠使江海傾覆的神祉,隨便一個拂袖便可以揮卻凡夫俗子終生難以翻覆的遺憾。
強者就能執掌萬物的生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譬如諸天神佛,十方三世,而弱者卻只得伏首為芻狗,甘隨世事而沉淪。
可他終究無能為力,只能伸出手去將小椿輕擁入懷,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頭。
坐在風雨城最大的客店上俯瞰妖都夜景。
妖冶的燈紅酒綠隨炊煙瀰漫升騰,很有群魔亂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