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具體形式是,叫最資深的主考官過來給她倒了杯茶,然後慢慢喝了十分鐘。翠兒後來又表演了一種動物:色狼。翠兒模擬了她所熟悉的張國棟。翠兒的專業考試得了滿分。
很久以後,翠兒電影學院畢業了一陣,開啟電視看長了也能見著。翠兒約我在工體見面,天下著雨,我出了計程車就看見翠兒打著傘站在旱冰場門口。
翠兒說:“我要走了。”
我問:“去哪兒?”
翠兒說:“去非洲。”
我問:“去演戲?”
翠兒說:“去嫁人。”
我說:“我請你吃利康烤鴨吧,就在旁邊,非洲沒有。”
翠兒說:“抱我。”
我兩手抱住翠兒,感覺她很小,軟得像海綿一樣。我兩臂一用力,翠兒就縮成小小的一團,彷彿能夠裝進我的褲兜裡。她的頭髮就在我的鼻子下面,在路燈的照耀下,她的頭髮上雨珠晶晶亮。我的鼻子剛好架在她的頭髮分際處,左邊和右邊是一樣的油光水滑,雖然感冒,鼻粘膜充血,大腦發呆,還是聞得見香氣。
翠兒說:“還記得我教你滑旱冰嗎?”
我說:“我還記得什麼七零八落,四分五裂,內臟出血之類。”
翠兒說:“你要我拿你怎麼辦?我忘不了。”
我說:“把我也帶到非洲去吧,如果沒有烤鴨也沒有我,你在非洲的日子怎麼過呀?”
從旱冰場向南走走,東嶽廟的磚砌牌樓從北邊看是“永延帝祚”,從南邊看是“秩祀岱宗”,看車老頭說是大奸臣嚴嵩寫的。穿過牌樓,再往南走走,就是日壇第一使館區。街上空蕩蕩的,樹葉都掉光了,還是那幾個黑人孩子騎著單車,沒牌沒鈴沒技術,橫衝直闖,睥睨自雄。我和這幾個都挺熟,每次逃學走到這兒,都能碰見他們。他們的單車沒有擋泥板沒有支子,想動手的時候就把單車扔到路邊的枯草地上,然後互相拳打腳踢。他們長著捲毛頭,伸出手來,一面漆黑,一面火紅。我覺得他們一定聽得懂猩猩說話。我教過他們一大串北京罵人的土話,他們當時說得爛熟然後就全部忘掉。我於是借鑑了《詩經》,編成歌謠,他們背了幾次後便記得爛熟,每次見到我就問好似的字正腔圓地罵我一通,兼充複習,同時壞笑著露出雪白的牙齒。我也學了一串他們的髒話,據說東非亞的斯亞貝巴一帶很流行,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用上。
走到雅寶路,我上了一輛四十四路汽車。沒什麼人,我在後排找了個座,一屁股坐下。我喜歡後排,路顛簸的時候,起伏最大,好像在騎馬。售票大媽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逃學閒逛累了,肯定要坐四十四路環線兜二環路一圈,常遇見這位售票大媽。大媽身大肉沉,獅鼻豹眼,臉上一臉橫肉,線條洗練,刀刀見稜角,不含糊的剽悍,好像“漢八刀”的含蟬。披一頭重發,黑多白少,用橡皮筋胡亂紮在腦後,向上斜支,彷彿鐵刷子。售票大媽看我的眼神從來白多黑少,想來她一定也和我們街道大媽一樣,是個疾惡如仇的人,明白這個時候出來靠一張月票狂坐車的人,不是無業流氓就是逃學的壞學生。路顛的時候,車顛,我顛,大媽的一臉橫肉抖著,嘴角微顫,彷彿懷著萬分激動的心情等待著下一個吵架機會的來臨,心裡默唸著:來吧,來吧,來吧。不能聽廣播,不能看書,不能織毛衣,二環路上的街景也早看膩了,罵街是售票大媽惟一的工作樂趣。
售票大媽和我老媽是我見過的最偉大的語言大師。她們和《史記》、《世說新語》、唐詩、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