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安迪說什麼也坐不下,就在候機室的玻璃窗前轉圈兒,幾次被腳下厚厚的地毯絆得踉蹌。
逼著凱奇打電話給他太太,還是沒訊息。
她不甘心地又打給楚暉,還是不在服務區。
凱奇過來,按下了她舉著電話的手,勸她別太擔心,也許沒那麼嚴重。
可她聽不進去。
她現在總算了解當初凱文往家裡趕時的心情了。只是比他還要著急,還要害怕。因為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幹不了。
看著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那略顯猙獰的、遊魂般的面孔,安迪覺得渾身的血都在往下沉,從腳底滲出了身體,只留下噬人的冰冷。
起飛關閉手機前,凱奇又給他太太打了電話,通知她到達時間。
還是問不出確切訊息。
可越沒訊息,就越讓人覺得煎熬。
安迪蜷縮在靠窗的座位裡,緊緊攥著關閉的手機。
猛烈的胃痛撕扯著安迪,她把一條胳膊頂在了胃上。還是不行!也顧不得自己還穿著裙子,她蜷起腿夾住胳膊,再用另一條胳膊抱住腿,縮成了一團。
胃痛得她喘不上氣來。
她覺得噁心,乾嘔了兩下,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只是嗓子裡有點發甜。
藥放在手袋裡,手袋在行李倉裡。她沒有力氣去拿,也不想拿。混亂裡,她只好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胳膊。胳膊也痛了起來。她又狠狠掐住了自己的小腿。
但無論哪種痛,都抵擋不了正在轟鳴著、碾壓著她的那個:怎麼會這樣?!他不會真的有事吧?不會真的失去他,再也見不到他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麼心痛?這麼慌亂?這麼害怕?
怎麼會這樣?!
這些年來,她可以接受他的狂縱驕戾,因為那畢竟是鮮活的他;她也可以接受他的任性失蹤,因為他畢竟還是在某個地方;她甚至可能接受他攜妻拖子的樣子,因為那畢竟說明他還過得很好。
但她無法接受這個世界上沒有他。
原來,她一直把他壓在了記憶的最底層——深得連她自己都沒察覺,久得連她自己都忘了。
而今,當真要把他從底層抽離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他已經融在那裡,印在那裡,變成了那裡的一部分,就像是心裡的一顆痣了。而割除它的痛,那種生生剜出來、溫熱顫動著、滴著血的痛,卻早已不是她所能承受了的。
所以,她討厭他那邪邪的笑容,放肆的眼神,挑起的眉毛,戲謔的嘴角,但卻希望看到他;她氣他的驕狂,他的狡黠,他的欺騙,他的輕佻,他的暴躁,但卻從沒認真地恨過他。
所以,明知是錯,她還是忍不住相信他;明知無謂,她還是選擇注視他;明知危險,她還是不能隔離他。
她真的愛他,而且是早就愛上了他。
她想不起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是在新生會上,她因為好奇這種場合怎麼會有這麼張狂的笑聲,轉頭看過去,而迎上她的是一雙清亮得眩目、滿是挑釁和不屑的眼睛的時候?還是看到他坐在操場圍欄上,一隻胳膊搭在支起的腿上,另一條腿垂著,晃來晃去,好似漫不經心,卻緊緊盯著她,看她訓練的時候?還是把楚暉推到她身邊,然後晃著肩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而背影寫滿了落寞和孤獨的時候?還是她堅持自己返回宿舍,而他默默看著她上車,然後誇張地記下計程車牌照號的時候?還是看到他自信滿滿、神采飛揚地笑談他那些職場新丁的摸爬滾打的時候?還是第一次在客戶那裡見到他,他握著她的手,露出他那招牌式的笑容,但眼睛裡滿是驚喜和溫暖的時候?還是在那個昏暗的花廳裡,他把她圈在身前,低聲說出“我帶你去看海”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