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通向美國和歐洲的橋樑,而且是免費的,有心人,天不負,每天背一百個單詞,就好像在通向寶庫、美國和歐洲的征途上邁了一步。厚朴帶了三本英文字典,《遠東簡明英漢詞典》《柯林斯字典》《遠東大字典》,小中大成為系列,小的時刻放在他褲兜裡,大的放在桌子抽屜裡,不大不小的放在床頭。那本小三十二開本的《遠東簡明英漢詞典》永遠和厚朴在一起,類似六指兒、甲狀腺腫大和蔭莖增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即使下雨,我們也要去練瞄準,靶場地大無邊,天大無邊,西瓜皮帽子一樣,扣在四野,一邊是青青黑的雞公山,一邊是疙瘩瘩的黃土地,我們披著膠皮雨衣,爬在泥地裡,五四半自動步槍支在靶臺上,左手託槍身,右手握扳機,右眼瞄準,右肩膀頂住槍托,雨點打在背上,水順著屁股溝流下來。厚朴找了根樹杈,戳在面前的地上,架住步槍槍托,自己攤開《遠東簡明英漢詞典》,不發聲地背誦,直到教官發現他的槍頭翹起,準星歪得離譜,掀開他的雨衣帽子,看明白了之後,一腳踢在他大屁股上,他的腦袋撞塌了靶臺。日久天長,《遠東簡明英漢詞典》被厚朴摸搓得書頁油膩黑亮。他睡覺之前,字典攤在他兩腿之間,他眼睛微微閉上,手指反覆撥弄書頁,嘴角嚅動。我的想象之眼看到厚朴慢慢爬上英文單詞搭造的橋樑,伸出他的肉手,摸向橋那邊的金髮美女和金條美圓。
從第一天起,我的注意力就是吃。我們的伙食標準是一天兩塊四,陸軍學院的學員生是兩塊一,部隊生是一塊九。我們每天見豬肉影子,節假日加菜有狗肉和鱔魚。後來我發現,這個城市其實是個不錯的地方,不南不北,農副產品豐富,原來五七幹校就設在這裡,鱔魚和狗肉新鮮好吃。鱔魚是活殺的,小販有個條凳,一根大釘子在一頭反釘出來,露出釘子尖兒,你買一斤,他當場伸左手從大臉盆裡拎出一條四處亂鑽的鱔魚,鞭子似地一甩,鱔魚的頭就釘到了釘子尖兒上,左手就勢一捋,鱔魚身子就順在條凳凳面上,右手揮舞利刀,剔內臟,去頭,兩秒鐘的功夫,左手上就是一長條剔好的鱔魚肉,三兩分鐘,就是一斤新鮮鱔魚肉。我們沒有親眼見過殺狗,但是大冷天,狗肉扔在肉案子上,冒著熱騰騰的白氣兒。辛荑在軍訓結束後的那個暑假,眷戀這裡的狗肉,背了一隻扒了皮去了內臟的大肉狗,同他一起坐火車回北京。天氣出奇地熱,火車裡人太多,人肉胳膊擠人肉胳膊,錯開的時候拉出黏黏的細絲,再加上火車晚點,大肉狗終於臭不可耐了,被列車員強行在豐臺站扔下了車,同時被扔下去的還有幾十只德州扒雞。辛荑後來告訴我,他差點哭了,回到美術館,他肩膀上沒了狗肉,只有狗味,美術館的公狗都躲著他,母狗都想湊過來蹭蹭他。這是後話。每天早上,我吃兩個饅頭,中午吃兩個饅頭,晚上吃兩個饅頭,再努力吃碗麵條。早飯和晚飯後,我歪在凳子上泛胃酸,床不敢隨便躺,弄亂了太難整理。一碗麵條被強壓下去,在我的胃裡左衝右撞,蛇一樣探頭探腦,但是我的賁門緊閉,我的胃酸讓蛇的身體一圈圈變得瘦弱。在股股酸意中,我聽見麥苗在五百米外的田地裡展葉,聽見我的脂肪細胞正在分裂和變大,我的肌肉纖維在逐漸變粗。的確是要長肉了,吃得多,屎少。後來算了一下,一天平均長一兩肉啊,豬肉狗肉和鱔魚肉變成了我的人肉,我人生第一次體會到成就感。如果不是負責打飯的小值日,進入飯堂的時候都要唱歌,唱歌聲音不響,不能進飯堂。教導員說,飽吹餓唱,大家要重視唱歌,將來談女朋友,也是要用簡譜的。教導員說,女同志最常問的一個問題是,你知道四項基本原則嗎?最常提出的請求是,你給我唱一支革命歌曲吧。厚朴不愛唱歌,厚朴喜歡到炊事班幫廚,他把豬肉切成大塊,裹了澱粉,用手揉啊揉,用手插啊插,或肥或瘦的生豬肉從他的手指縫隙間溢位來。幫廚的班負責分菜,可以挑肉。我坐在條凳上等待厚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