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南後來建議瑪戈加入上海女子賽馬會。弗朗茲對此倒也很熱心。他們倆陪著瑪戈一起到馬霍路賽馬學校的馬廄裡,挑中一匹灰色帶斑點的小牝馬,弗朗茲弄不明白瑪戈為什麼要給馬取那麼個古怪名字,“Dusty Answer⑺”,其實這是布里南想出來的。直到去年夏天去莫干山避暑之前,弗朗茲對布里南一直很親熱。那時弗朗茲剛在莫干山買下一塊地,建起一座度假旅館。從那回來後,他一聽說有布萊爾先生出現的場合,就一定找理由推辭。
瑪戈把特蕾莎帶進營地。草地已重新修剪過。俱樂部的中國僕歐凌晨就在忙碌。把庫房裡的藤椅木桌搬出來,又擦拭乾淨。往銀桶裡裝滿用冰糖和杜松子酒調製的甜酒。草叢裡有星星點點的野花,引著蝴蝶和蜜蜂在腿邊轉圈。羅別根河南岸有一頭被太陽光照得烏黑髮亮的水牛。從前,俱樂部通常要到十一月底才會舉辦正式比賽。那時候豆莢和棉花都已收摘,冬小麥剛播種,天氣也最宜人。可水災以後,這裡全變成荒地,俱樂部的幹事樂得多辦幾場,被貿易蕭條弄得無精打采的商人們需要多活動活動。
她們倆在夾竹桃樹下找到一張藤桌。男人們在馬廄那邊大聲嚷嚷,嗓門最大的馬里奧是個義大利人,插畫家,專門給租界裡的外國報紙畫些有關時事的漫畫。瑪戈聽說他上禮拜在虹口的酒吧間裡被一夥日本浪人毆打。
畫家在跟人吵架。那個英國商人又在發表意見(瑪戈知道他是弗朗茲那一夥的):“……是該教訓教訓南京政府啦,就讓那幫日本猴子去幹吧,他們要是樂意來打一仗倒也不錯。只要一打起來,就可以重開合約,重新劃定租界,沿長江兩岸五十公里……”
馬里奧冷冷地說:“那你可就轉運啦,你買的那些地可就值錢啦。你就不會破產啦——”
他越說越激動:“你們這幫老頑固,睜開眼睛吧。那套在東方殖民地冒險發財的故事早就結束啦。這不是戰前,你們那套帝國主義策略早就完蛋啦。那群猴子會把大家一鍋端的。”
布里南身材瘦削,在那堆人裡顯得特別高。他過來陪著她們去看馬。
苦櫧樹巨大的樹冠一直伸到圍欄邊,那匹灰色的小母馬站在樹下的空地上。穿藍布褂的馬伕摸兩下馬頸,抽緊肚帶,掀開馬背上的蓋毯,鬃毛整整齊齊,打成一排辮結。微風傳來一股月桂樹葉的氣味,母馬焦慮不安地噴著響鼻,馬蹄使勁刨著地上的泥土。要參加俱樂部,瑪戈必須買一匹馬。俱樂部規定所有參賽馬匹必須真正地——bona fide⑻——屬於俱樂部成員的私人財產。還必須是一匹中國馬,嚴格說起來,應該把她們稱做蒙古利亞種小型馬,其實這是英國純種馬和蒙古利亞馬雜交後裔。布里南向她解釋過。是的,她也屬於混血種。你看她的臀部——當著馬霍路那位哥薩克販馬商人的面,布里南拍拍小母馬的屁股,把馬的身型特點教給瑪戈聽,純種蒙古馬的臀部比她更向下斜,英國馬的臀部翹得更高。沙皇認為哥薩克馬隊要是都能有英國良種馬的大屁股,就可以打敗拿破崙,於是他從英國買來一群公馬,我們可以認為這匹馬的血統和俄國皇室有關。
“索普維爾女修道院⑼的院長朱莉安娜·伯納斯⑽早在十五世紀就說過,好馬有五種美,驢子的脊背,狐狸的尾巴,兔子的眼睛,男性的骨骼,女性的胸脯和毛髮。一匹優秀的賽馬像美麗的女人那樣驕傲,總是抬著頭向前看。”
此刻布里南把那番話又說一遍,這次他是衝著特蕾莎說的。
一匹棗色的馬從北面疾跑過來。
“AH PAU!AH PAU——”,人群亢奮起來。
五十多歲的阿保騎在馬上,從山坡上急速衝下來。他雖然是個中國僕人,卻是賽馬俱樂部的靈魂人物,俱樂部的幹事來來去去,有的退休回國,有的在大戰中喪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