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茹二話不說,轉身進了廚房。在鍋裡燒上水,對家義說:“你幫我看著火。”家義問:“你去哪兒?”李蘭茹不及回話,隨手從地上拎起一隻挎簍,就出去了。
家義坐在灶前不停地往裡面填柴火,生怕灶火熄了,結果弄得一屋子濃煙,燻得自己眼淚直流。
鍋裡水開了好長時間李蘭茹才回來。挎簍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家義問:“你幹啥去了?”李蘭茹把挎簍往地上一扔,頹喪地一屁股坐在灶門口,說道:“啥都找不到,連豬草都扯乾淨了。”家義問:“你扯豬草做啥?”李蘭茹說:“想去挖點野菜,摻在糧食裡一起煮了吃。”家義又問:“為啥不吃淨的?”李蘭茹說:“吃淨的能吃幾天。”家義心裡不知怎的變得很鬱悶,說道:“來的時候,我看見樹皮都扒沒了。”李蘭茹無奈地說:“找不到摻貨,就只能吃淨的。”
一大鍋水,她只抓了兩把玉米麵撒進去,想想,又添了一把。屋裡漸漸有了糧食的香味。父親在屋裡問:“你在做啥吃的?”李蘭茹說:“攪包穀糝。”說完這話,家義看見她哭了。
飯熟了,父親喝了四大碗稀湯似的玉米糊糊。碗裡沾著的星星點點碎玉米,都被他用手指颳了吃下去。
吃完飯,李蘭茹把帶回來的那點雜糧勻出一些,給姐姐送過去。姐姐一見他們就咧嘴哭起來,說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樑子裡餓死好多人哪,有些都絕戶了。孩子吃了觀音土,連屎都屙不出來。榆樹錢兒,槐樹花,跟肉一樣,搶都搶不到。乾紅薯藤,幹芝麻葉,往常餵豬的,這會兒都叫人吃了。河溝的泥鰍,吃光吃盡。幸虧你姐夫在社裡當會計,伯又幫襯一點,要不幾個孩子早餓熄火了。”
家義問:“農業社也不管?”姐姐說:“它管啥?青壯年餓得沒有飯吃,照樣兒派工派活兒。修高產田那陣,有些人餓得走不動了,從後頭一推,倒在那兒就再起不來。作孽喲!”
家義半信半疑地看著她。“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姐姐說:“不是蒸的還是煮的?別的鄉還傳說有吃人肉的。”家義趕緊叮囑她:“這話可不要在外頭亂說。”姐姐說:“你是不知道,就為的餓死人,幹部都關起來了。”家義說:“報上寫得清清楚楚,這是自然災害。”
益生堂 第二章(7)
李蘭茹的姐夫是個木訥性格,話不多,頭一次見家義,更是惜言如金。他問:“城裡有要飯的沒?”家義說:“沒有。”他臉上掩飾不住地露出懷疑和驚訝的表情。
兩人在李家樑子住了四天。走前,岳丈大人鄭重其事地跟家義說:“蘭茹是我們李家樑子頭一個出去的高中生。她媽為供她唸書,把命都舍了。我這把老骨頭,死了隨便往哪兒一埋就算完事。蘭茹一個人在城裡,你可要好好待她。”家義搗蒜似的點頭說:“我知道,我知道。”
回到城裡,他買了一條煙,稱了一斤水果糖,把李蘭茹帶到家瑛那兒認了親。家瑛成分不高,複雜的社會關係在解放前已全部消失。因為這點優越性,她和家禮、家慧、家義倒都過從甚密。當著李蘭茹的面,家瑛問家義:“你沒回益生堂?”家義照實回答:“沒有。”家瑛臉一冷,說:“這就別怪我多嘴了。你娶媳婦這麼大的事兒,咋能不跟大哥說一聲?醜媳婦總不是要見公婆。”她跟家義說話,眼睛就一直看著家義,好像李蘭茹根本沒在一邊坐著。
幾個孩子有事兒沒事兒,出出進進好幾遍,眼睛總在那包糖上掃來掃去。家瑛裝沒看見,就是不吱聲。次數多了,到底耐不住煩,氣得扯著嗓子喊:“過來,過來,真是餓狗見不得肉骨頭。”紙包撕開,幾個孩子早圍成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