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開村莊,走過鋪滿厚厚黃沙的田野,來到了條田邊緣。他們的腳步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留在了黃昏的大地上。馬德仁邁開長腿,用大步前後左右地踏,果斷地定點圈地,丁玉香在後面照著那些點和線輕描淡寫地加埂。沙漠與戈壁之間的沙壤土並沒有因為冬天的到來而凍結,每一鍁剷下去,都能看到它們焦渴的樣子。
最後一個窮人 第二十七章(3)
這樣幹到天黑的時候,馬德仁就感到人手有點少了。
人手少的原因,主要是去年冬天杏花出嫁了。
杏花長到那個年齡之後,就被一個臉上塗了厚厚一層白粉依然掩不住蒼老的女人做媒,嫁到黃沙梁去了。
杏花出嫁的時候,女婿家趕來了三掛三套大皮車,準備在沙窪窪地界上好好顯擺一番,結果被沙窪窪人捂著嘴差點笑掉了大牙。馬德仁低著頭把興高采烈的女婿拽到屋裡訓斥道:
“你咋吆皮車來了?咋不開手扶開四輪車來呀?不是說你們家是黃沙樑上最富最有錢的人家麼?”
女婿娃一手搓著頭,臉上掛下一層不好意思的笑,而後才十分謙卑地對老丈人說:
“我們黃沙梁最富的人家,也不過擁有一掛三套大皮車罷了,我們的確是黃沙樑上最富的人家。我們這也是黃沙梁有史以來第一次出三掛三套大車來迎親的人家,你應該高興才是呀,爹。”
馬德仁聽到一個還很陌生的大男人在叫他爹,他的骨頭裡就冒起泡泡來。咕嘟咕嘟冒了一陣之後,骨頭裡便滲出一縷寒氣。寒氣在他身體裡來回遊動了一段時間,他就意識到自己是被那個滿臉塗了厚厚一層白粉卻依然掩不住蒼老的媒婆給騙了。他張口要了三千塊錢彩禮,她一口就答應了。他卻不知道女婿娃為了攢下這三千塊,差不多用了足足十年的時間。在黃沙梁,能出三千塊錢訂一個媳婦的人家,當然應該是那個被黃沙包裹的小村子裡最富最有錢的人家了。
馬德仁開始後悔了,但他的臉上卻不能流露出要後悔的樣子。看著門前三掛披紅掛綵的大皮車,不讓裝扮一新的丫頭出門上車,馬德仁可就成了千夫所指不仁不義的罪人了。當滿臉脂粉的媒婆牽著杏花的手攙她上皮車的時候,馬德仁真想撲上去咬這個女人一口。一口還不解恨,該多咬幾口。不不不,用嘴咬太噁心了,還是伸出手指摳出她的眼珠子吧。那雙眼珠子太尖了,居然能夠把馬德仁見錢眼開的心事一眼看穿。
馬德仁讓女人丁玉香在天黑之前趕到黃沙梁,叫女婿明兒一早來幫他開荒佔地。女人不依,咕噥說:
“差不多就行了。”
馬德仁就著黃昏的餘暉剜了女人一眼說:
“差不多是多少?這還差得多哩,這片蒿子灘我全佔了也不嫌多。”
停了一陣,他又說:
“你們女人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只能看到眼前巴掌大一坨地方。”
丁玉香聽了,就氣呼呼地去找女婿了。上路之前,她特意回家為女兒女婿扛了一條羊腿。黃沙梁的日月,比沙窪窪是要苦焦一些的,不一定能吃得到肉。
有了羊腿,丁玉香去黃沙梁的腳步因此輕捷了許多。
這個早上就這樣來臨了——先是一隻凍木了嘴的公雞懶洋洋地叫了一聲,接著誰家的狗百無聊賴地衝天一聲吠叫,一下子就撕破了冬日黎明前厚重的寂靜。新的一天,就要從一隻圓溜溜的雞蛋裡破殼而出了。
一隻狗的吠叫傳開之後,狗叫聲就像爆米花一樣此起彼落地連成了一片。接著另外一些公雞也被無邊無際的狗吠從安詳的冬夢中吵醒了,它們伸著懶腰揚頸長鳴的同時,少不了埋怨狗們的多事。
雞叫聲連成一片的時候,狗兒們又開始睡覺了。通常的時候,一隻雞叫是不會天亮的,而今天沙窪窪所有的雞都叫了,天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