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我以死(一)
這日,落薇上山時還是晴好的清晨,一個時辰之後,竟然酣暢淋漓地下了場大雨。
雨落林木,顯得綠葉更加蔥翠,來往香客還能嗅到泥土和青草被潤溼後的芳香氣。
落薇坐在蒲團上,與岫青寺現今的住持寂塵大師對坐弈棋。
寂雲和尚圓寂之後,岫青寺便是這位寂塵大師接管,他為人圓滑,與落薇倒有幾分投契,上山時遇見他在,兩人總會對弈一局。
晨起落雨,今日上山禮佛之人便少了許多,稀稀落落的,二人所處之地是佛殿之上的禪房,從門口望過去,恰能瞧見正殿供香的銅爐。
禮佛人少,香火氣便少,兼之雨天,有許多香剛點上便被澆滅,眾人覺得不祥,不肯再點,僅有的香霧也被雨氣吹得一乾二淨。落薇將目光收回來,落下一顆白子,幸災樂禍道:“天公不作美,老和尚今日是收不到多少香火錢了。”
寂塵唸了句佛,一本正經地道:“求神拜佛,只看誠心與否,與銀錢無關。”
落薇道:“那你還要修黃金貼成的穹頂……”
寂塵道:“這便是誠心、誠心。”
他執棋不定,口中笑道:“娘娘從前還是信佛的,這些年說話卻越來越沒個忌諱,不知是何緣故?”
落薇刻意道:“不僅如此,我還將佛祖同三清真人一起拜呢,左右我是塵世中人,誰能保佑我,誰便是我的真神。”
寂塵聽了這話,卻沉吟了片刻:“娘娘比老和尚看得開。”
落薇沒聽懂,也懶得問,只是憂心忡忡地瞧著天色:“雨下得這樣大,不知我等的人還會不會來?”
寂塵問:“娘娘在等誰?”
落薇掰著手指算:“等很多人,有朋友,有……似敵似友的人,還有敵人,朋友是一定會來的,似敵似友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就怕敵人不來。老和尚,要不然你為我搖籤算一算,他會不會來?”
寂塵落了棋,正要答話,便聽門前突兀傳來一聲:“娘娘不必算了,老臣這不是來了麼?”
落薇轉頭看去,正見到玉秋實闔了手中昏黃的油紙傘,施施然走進殿中來。他依舊一身半新不舊的深青道袍,寬袖大擺,袍角被雨氣沾溼了一片,整個人去了許多官場上的凌厲氣,倒如同一個尋仙問道的和藹老人。
寂塵坐在原處衝他點頭,並沒有起身行禮:“太師冒雨前來,可見誠心。”
落薇卻笑著打量他一圈:“太師穿著道袍來佛寺,是存心要與老和尚你過不去啊,午間素齋,咱們不給他留了,叫他餐風飲露去。”
玉秋實在棋桌前坐下,聞言拱手告饒:“老臣不是神仙,還是請寂塵大師和娘娘留一口飯吃罷。”
於是三人如忘年舊友般一齊大笑,有風拂過門前垂著的佛幡。
寂塵知曉二人有話要說,將手中捧著的棋匣往玉秋實手中一塞,自己則撿了他那把油紙傘,藉口焚香離去了。
寂寂風雨聲中,只剩落薇與玉秋實二人對弈,玉秋實執黑,落薇執白,先前棋局已然偏向了黑子,然而落薇不忙不亂地落棋,開口調侃道:“太師獨身上山,不怕本宮在林間藏下禁軍一二,擺的是鴻門宴麼?”
玉秋實蹙眉看著棋盤,沒有抬眼:“唔,娘娘是君,要殺臣,不過是一杯毒酒的功夫,哪裡用得著這樣大動干戈?”
他終於找到了落子的位置,笑道:“殺人易,誅心難,賜臣一死容易,不落口實卻難。”
落薇嘆氣:“太師和老和尚一樣狡猾。”
玉秋實對著手中的棋子吹了一口氣:“是啊,所以老臣來赴娘娘的約,想聽娘娘據實以告——你和陛下預備給我什麼罪名?貪腐、濫權,還是更重些,謀逆?”
落薇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