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本該驚天動地的諭旨沒來得及出宮門,滿朝重臣就都聽到了風聲,一干人等嚇得魂飛魄散,連夜從被窩裡滾將出來,跑到大殿前排好隊——官小的在前,官大的壓軸,預備挨個撞死在大殿前柱上,以求死諫,唯恐皇上得罪了仙人斷送國祚。
皇上總不能讓滿朝文武真的肝腦塗地,再者那蟠龍柱也受不了。
先帝被逼無奈,只好又收回成命,隔日,他令欽天監分出了一個“天衍處”,著太史令直接監管,拐彎抹角地請了幾位貨真價實的真人坐鎮,規定往後大小仙門,都得報經天衍處核實,核實真假後頒發鐵卷,才能招收弟子,禁止民間私立門派。
當然,泱泱大國縱橫九州,東西千里,南北不通,想要令行禁止,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一刀切的法令尚且有空子可鑽,別說這種稀鬆二五眼的狗屁政令。
朝廷連劫道拐賣的都肅不清,哪管得了仙門招不招弟子?
真仙門根本不把皇上老兒放在眼裡,該幹什麼幹什麼,心虛的江湖騙子們多少收斂了一點,但收斂得有限——什麼鐵劵銅劵的,也不是造不了假。
不過先帝的苦心也不算完全白費,經過了幾次三番的折騰、清查、整肅,雖然收效甚微,但將民間的修仙熱情削弱了好多,加之鄰里遠近,沒聽說過誰真修出什麼名堂來,時間長了,大家也就種地的種地,放羊的放羊,不怎麼白日做夢了。
到了今上即位,民間修仙風氣猶在苟延殘喘,瘋魔勁卻已經過了,今上深知水至清則無魚,對那些個以修仙為名的騙子,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民不舉官不究。
這些前因後果,程潛聽老童生講過一次,因此在他眼裡,牽著他的那根棒槌就是一根純粹的棒槌……充其量是根管飯的棒槌,實在沒什麼值得特別敬重的。
棒槌一樣的木椿摸著他那兩撇顫顫巍巍的小鬍子,兀自扯淡道:“我派名叫‘扶搖’,小東西,你知道什麼叫扶搖嗎?”
老童生對這些東西深惡痛絕,自然是不肯講的,程潛受其開蒙,多少被影響了一點,因此滿心不屑,偏還要勉強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木椿就抬手一指程潛面前,他這一指彷彿帶了什麼靈通,所到處,只見一陣疾風無來由地升起,打著旋,卷著地面枯草騰空直上,那枯草凹陷的葉片有一線凌厲的枯黃,被一道天降的閃電照亮,幾乎晃花了程潛的眼。
這怪力亂神的靈通一指將小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木椿自己其實也沒料到這一變故,當即一愣,不過見自己唬住了這面和心冷的小崽子,便又就坡下驢地縮回了手。
他將枯瘦的雙手揣進袖中,悠然賣弄道:“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無形無束,可週旋於風,來時其淵兮也,去處其無邊也,這便是‘扶搖’,你懂了麼?”
程潛當然沒聽明白,他小小的胸中,對不明力量的敬畏和對這些旁門左道的不以為然彼此糾纏了起來,難捨難分,最後,他帶著對師父不以為然的敬畏,將木椿與他家牆頭上的破燈放在了同一位置上,懵懂地點了點頭。
木椿志得意滿地翹了翹鬍子,正要藉此再發揮一下,誰知老天爺不肯再給他面子,他的嘴沒來得及再次張開,方才的牛皮已經漏了——只見雷鳴過後,一陣大風驟然氣勢洶洶地打臉而來,兜頭將師徒二人面前的篝火滅成了一把死灰,緊接著便是狂風大作,閃電雷鳴一同吊起嗓子,從西邊喊來了一番來者不善的天色。
木椿再顧不上裝神弄鬼,大叫一聲:“不好,有大雨。”
說完,他一躍而起,一手扛起行李,一手拎起程潛,邁開兩條蘆柴棒一般的腿,長脖野雞似的倒起了小碎步,落荒而逃。
可惜雨來得太快,縱使是長脖野雞,也沒能免